120度。一个绝对精确的数字。没有模糊,没有扭曲,没有那尸骸森林里肢体反关节折断的恐怖角度。她低下头,在笔记本空白的页角,用笔尖极其缓慢、用力地画下一个标准的、锐利的120度角。线条干净,棱角分明。她看着那个角,一遍又一遍。指尖拂过纸面,感受笔尖留下的微微凹陷的墨痕。现实有它的形状,有它的角度,有它冰冷的、可被测量的规则。这规则,此刻成了她的锚。
下课时,前座的男生转过身,大大咧咧地把一张揉皱的草稿纸拍在她摊开的化学笔记上:“喂,刚才那道题你听懂没?苯环上连羟基到底是邻对位定位基还是间位定位基?我怎么又晕了?”
她看着那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苯环和箭头。男生的声音洪亮,带着青春期特有的粗粝和一点不耐烦。这突兀的打扰,这属于青春期的、带着汗味和草稿纸气息的烦恼,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激起了真实的涟漪。
她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男生困惑而坦率的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笔记本上那个标准的120度角,再看向那张皱巴巴的草稿纸上潦草的苯环。几秒钟的沉默后,她伸出有些僵硬的手指,轻轻点在男生草稿纸上的一个位置,声音干涩,语速很慢,但清晰地吐出几个字:“这里…连羟基。是邻对位。”
男生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抓了抓头发,转身回去修改了。她收回手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粗糙纸张的触感。心口那块无形的薄冰,似乎又融化了一点。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摊开的笔记本上,那个120度角的线条边缘,反射出一点微弱的、属于现实的光泽。
深渊就在那里。她知道。那彻骨的冰寒,那无声蠕动的黑暗注视,早已成为她体内一道无法祛除的、幽深的裂痕。但此刻,她正站在这裂痕的边缘,小心翼翼地、笨拙地,学习如何在这道裂痕之上,继续行走。每一步都带着清晰的痛感和无法言说的重量,但至少,她的脚,正踩在坚硬、真实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