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帝国第三十七代皇帝,元善,于承平三十七年腊月十七,风雪之夜,崩于御书房。
元嵩如遭雷击,巨大的悲恸瞬间将他吞噬,他扑在榻前,放声痛哭。
“父皇——!!!”
哭声悲恸,在死寂的殿内回荡。
元淳依旧跪在冰冷的地砖上。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落在魏帝那双死不瞑目、充满怨毒和惊怒的眼睛上的目光。
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悲伤,没有快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仿佛眼前这具刚刚失去生命的帝王躯壳,与那殿外风雪的呜咽,并无二致。
她微微垂首,目光落在自己手中那份染血的军报上。
冰河炸裂,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她的指尖,在那冰冷刺骨、带着血腥气的“生死未卜”四个字上,极其轻微地、缓缓地摩挲了一下。
然后,她抬起眼睑。
目光越过痛哭的元嵩,越过瘫软的福全,越过那具象征着旧时代彻底终结的帝王遗体,投向了洞开的殿门外——
那里,风雪依旧狂暴,如同万千素缟,覆盖着这座即将迎来新主、也必将迎来血雨腥风的……巍峨宫阙。
她的唇角,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冰冷到极致、也锋利到极致的弧度。
序幕,已终。
好戏,该开场了。
承平三十七年腊月二十,国丧。
铅灰色的天幕低垂,仿佛一块巨大的、浸透了哀伤的裹尸布,沉沉地压在巍峨的长安城阙之上。
朔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如同漫天抛洒的纸钱,在空旷死寂的宫城甬道间呜咽盘旋。
往日里朱红夺目的宫墙、金碧辉煌的殿宇,此刻尽数被刺目的素白覆盖。巨大的白色帷幔在寒风中翻卷,发出猎猎的悲鸣。空气里弥漫着香烛焚烧的呛人烟气和一种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奉天殿前,巨大的广场空旷得令人心悸。
汉白玉铺就的丹陛,被积雪覆盖,更显冰冷肃杀。
黑压压的百官如同沉默的石林,按品阶肃立。
人人身着素服麻衣,头戴孝帽,低垂着头颅,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
只有偶尔因寒冷或恐惧而发出的、极力压抑的细微瑟缩,才透露出这死寂表面下涌动的暗流。
压抑。
沉重。
如同暴风雪前最后的宁静。
“呜——呜——呜——”
九声低沉雄浑、仿佛来自地底幽冥的号角,撕裂了凝固的空气,在空旷的宫城上空久久回荡。
那声音穿透风雪,带着一种宣告旧时代彻底终结、新时代在血泊与风雪中艰难开启的苍凉与沉重。
号角余音未歇。
奉天殿那两扇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巨大沉重的殿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缓缓向内开启。
死寂的广场上,所有低垂的头颅,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瞬间抬起。
无数道目光,带着敬畏、窥探、不安、算计……如同密集的箭矢,齐齐射向那幽深的殿门。
光影交错间,两道身影,踏着殿内弥漫的香烛烟气与殿外刺骨的寒风,并肩出现在高高的殿门门槛之后。
太子元嵩,身着簇新的明黄龙袍。
那象征着九五至尊的明黄色,在漫天素白和灰暗天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突兀而刺眼。
他身形依旧挺拔,但那张年轻的脸庞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紧抿,下颌线条绷得死紧。眉宇间锁着浓得化不开的沉重悲戚,以及一种被强行架到高位、无所适从的茫然与惊惶。
他的目光甚至不敢与下方黑压压的群臣接触,只是死死地盯着脚下冰冷的丹陛,仿佛要将那汉白玉看穿。
宽大龙袍的袖口下,那双紧握成拳的手,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每一步迈出,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上,沉重而艰难。
那身龙袍,非但没有赋予他威严,反而像一副沉重的枷锁,将他压得喘不过气。
而在他身侧,仅仅落后半步——
元淳。
她并未着宫装。
一身玄色。
如同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渊。
那玄色并非寻常的墨黑,而是用最上等的玄缟织就,深沉内敛,在灰白天光下隐隐流动着幽暗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