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料厚重挺括,剪裁却异常简洁凌厉,毫无女子的柔美线条,唯有笔直如刀锋的肩线与收束得恰到好处的腰身,勾勒出一种超越性别的、冷硬肃杀的力量感。
宽大的袖袍垂落,袖口用银线绣着极简的云雷纹,随着她的步伐,在寒风中纹丝不动,沉静得如同凝固的冰河。
她的乌发一丝不苟地全部绾起,束于头顶一顶小巧的、同样玄色沉沉的九翟冠中。
冠上无珠翠,唯有用细如发丝的乌金掐丝,盘绕出抽象的凤鸟轮廓,在素白一片的天地间,透着一股低调却不容忽视的尊贵与威仪。冠下露出的额头光洁饱满,眉如墨裁,斜飞入鬓。
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平静无波,如同封冻了万载的寒潭,映着漫天风雪,也映着下方黑压压的、心思各异的群臣。
没有新君的茫然悲戚,没有对权力骤然加身的兴奋激动,只有一片深沉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她的步伐,与元嵩的沉重迟滞截然不同。
每一步都踏得极稳,极沉。
玄色锦靴踩在覆盖着薄雪的冰冷丹陛上,发出清晰而富有韵律的“嗒、嗒”声。
那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风雪的呜咽,清晰地敲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带着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
玄衣如墨,素裹天地。
她就如同从这漫天哀恸的素白中,凝聚出的一道最深沉、最凛冽的寒芒。
元嵩在丹陛最高处停下,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似乎在强撑着站直。
而元淳,在他身侧站定。
她的位置,比新君仅仅低了那象征性的半步。
然而,当她那双平静无波、深若寒渊的眼眸缓缓扫视过下方整个广场时,那无形的威压,竟瞬间盖过了身着明黄龙袍的元嵩!
无形的风暴,在无数道目光的交汇中悄然酝酿。
“跪——!”
司礼监老太监福全,拖着长长的、带着哭腔的尖细嗓音,在死寂中响起。
如同被无形的巨浪推动,黑压压的百官方阵,齐刷刷地矮了下去。
膝盖撞击冰冷坚硬地砖的声音连成一片沉闷的轰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贺声冲天而起,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震落了殿宇飞檐上的积雪。
然而,那声音里,却听不出多少发自肺腑的敬畏与拥戴,反而更像是一种被巨大惯性推着走的、惶恐不安的仪式。
元嵩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更加苍白。
他似乎想抬手,想开口,喉咙却像是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巨大的声浪和无数目光的聚焦,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就在这新君失语、朝贺声浪即将因尴尬而出现一丝凝滞的瞬间——
元淳动了。
她并未回头看向元嵩。
只是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掌控感,向前踏出了那象征性的半步。
一步踏出,玄衣翻涌,如同夜色降临。
她站定在丹陛的最前沿,直面下方跪伏如潮的百官。
没有言语。
她只是微微抬起了下颌。
那双深潭般的眼眸,目光平静而锐利,如同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下方每一片低垂的头颅。
那目光所及之处,喧嚣的朝贺声如同被无形的寒流冻结,迅速地、一层层地低了下去,最终化为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整个奉天殿广场,只剩下风雪的呜咽。
绝对的寂静中,元淳清冽的声音响起。
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风雪,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威严,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先帝龙驭上宾,举国同悲,山河失色。”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多少悲恸,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平静和一种沉重的力量。
“然,国不可一日无君,民不可一日无主。太子元嵩,仁孝温恭,克承大统,乃先帝遗诏所定,天命所归,万民所望!”
“着,即皇帝位。改元——景和。”
“景和”二字,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下方无数低垂的头颅间激起无声的涟漪。
新元伊始,是昭示天下承平?还是暗喻即将到来的风暴?
无人知晓。
唯有元淳那平静无波的声音,将这沉重的年号,刻入了帝国新的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