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珏被赶出居住的公寓之前,只有十分钟收拾东西。
面对突如其来的发难,她一字不多问,匆匆回屋收好了必备衣物和洗漱用品。
庚泰派来的公关经理大声嚷嚷:“别磨磨蹭蹭的,还以为这住的是什么贵宾呢?”
负责清点资产的员工很慌张,大箱小箱搬来挪去,就蹭到了经理的皮鞋。
经理晦气似地一踹,安珏没扣紧的旅行箱倾倒下来,私人物品一览无余。
衣物散落在地,经理用鞋尖拨弄着,笑了。
“安小姐,过来人好心劝你。漂亮女孩多的是,两腿一撇就能高嫁的时代,早就过去了。”
“嘉海富二代那么多,钓个普通的也就算了,钓盛家,你眼界也太高了。”
“就这套房子,说是盛公子买给你住的,但证上没写你名字。这里头的意思,懂吧?”
一些中年人只要讲起道理,世界就是个巨大的绿皮火车。
烟缭雾绕,十分窒息。
但安珏只是低眉顺眼地在听。
她蹲下捡东西,露出颈背一段肌肤,像是凝冻的雪,白而不耀。连同她本人的气质态度,都透出和光同尘的书卷气。
经理笑意敛却,心想她真能装相。
装得真像。
书念得再多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出来卖。
诚然公关经理是狐假虎威,但他背靠的虎,确实有本钱。
盛家祖籍虽在嘉海,但早在民国年间就跟糖王一道去了南洋发家。旗下庚泰集团七十年代就在纽约挂牌上市,论名声算得上无人不知,行事作风却异常低调。
作为唯一继承人的盛泊闻,自小也被保护得密不透风。
直到后来他去了北美留学,架不住那边的知情者闻风而动,在耶鲁纪念礼堂蹲守多日,勉强拍到一张高糊照片,传到了华人论坛。
照片中的青年侧身而立,背单肩包,手肘收着几本书,站姿萧闲,却是形散神不散。
他的面容并不清晰,隐约可见很高的眉弓和山根,鬓角浓秀,骨相立体。
倒也不必看全。真正绝顶的容貌,窥一斑便可知全豹。
发帖人言简意赅:暴发户蠢二代们都来看看,什么叫真正的世家公子,龙章凤姿。
那则帖子曾经霸榜论坛,谎称盛公子女友的帖子,就盖过上百层。
其中遇上会炒作的,影响不好的,庚泰还要派就近的驻地公关维护。
因此处理这种事情,公关经理可谓身经百战。
至于这个安珏,上头交代得十分含糊,估计是个连名号都排不上的野雀。
中年人低头审视许久,自认风雅地想到一个词,星眸竹腰。
他将手覆上安珏的肩:“我在庚泰干了十来年公关,嘉海熟人多的是。虽然盛公子不要你。但天无绝人之路嘛,就看你上不上道了。”
一边说着,又狎昵地挑了一下安珏毛衣下方的内衣细带。
如弦铮铮。
她的胛骨为之一颤,终于抬起头直视对方。
与此同时,中年人痛叫起来。
忽然出现的保镖下手挺重,公关经理的胳膊被反折到人体极限。他刚要骂,却又看到了保安身后的年轻男人。
“池秘书?”
公关经理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盛家是正儿八经的老钱,好面子讲资历。盛老爷子更是出了名的铁面阎王。池叙年纪不大,却已经当上总务秘书,绝非池中物。
若非要事,他不会亲自出面。
那安珏和盛泊闻的关系,想必不一般。
“安小姐,很抱歉。”池叙上身稍躬,说话带点美式口音,倒也称得上字正腔圆,“是我用人不仔细,下次绝不会再出现这种问题了。”
还有下次?
安珏莞尔:“不会。池秘书才收到我的电话,就这么快赶了过来,该我说谢谢。”
一旁的公关经理满头大汗。
原来刚才收拾行李的短短十分钟,安珏看似惶然无措,关上门却直接给总部高层去了一通电话。
池叙朝屋内环视一圈,问:“行李这么快就收拾完了吗?还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您说。”
安珏歪头认真地想,目光缓缓移到公关经理身上。
所谓“十分钟内必须收拾好”,当然只是他的杜撰。
毕竟安珏看上去那么好拿捏。
和那些过往在他的恫吓之下,被他得手的女孩们大差不差。
可此时此刻安珏一改神色,目光尤其冰冷。
公关经理流着冷汗,越想越怕。
果不其然,池叙的视线也扫到他身上:“安小姐,是不是……”
“是。”
公关经理直接瘫坐在地。
在池叙发落之前,安珏又转过脸,笑得和煦:“确实还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刚才我不小心把旅行箱的滚轮弄坏了,我提不动这么重的东西,能劳烦池秘书帮忙提到楼下吗?”
池叙想了想,也笑:“应当的。”
安珏没再回头去看公关经理。
反正她要的效果已经达到。
小人最难缠,她知道见好就收。
不知什么时候起,外头下起了冻雨。
池叙将旅行箱拎到公寓入口,西装墨镜的保镖整整齐齐地站了一大排,引人侧目。
他拉开奥迪车门,朝安珏躬身:“安小姐,请上车吧。”
公关经理赶人方式是蛮横下流不假,但池叙这种“万分隆重送你滚蛋”的处理风格,侮辱性是否更强,还不好讲。
“不劳烦了,这么大阵仗,会把我奶奶吓到。”安珏晃了晃手机,“幸而我还会打电话叫车。”
“安小姐说笑了。”
临走前,池叙思虑再三:“安小姐,恕我多嘴。虽然今天这样请您离开,是少东家的命令。但说到底,也是老爷子的意思。没人可以违抗。”
安珏点头:“我都明白的。”
“既然您和盛家没有关系了,人前人后,望您保持距离。”
“还有补充的吗?”
“不敢。”池叙后撤一步,干练有素,“那么不送了,您万事小心。”
起先,安珏打算随便找家宾馆凑合一晚。
可所有同城宾馆都已满订,她退回手机桌面,才注意到今天是12月24日。
嘉海这样的大都市,圣诞前后总是人满为患。
既然连天意都留她不得,也只能走了。
安珏运气不大好,叫车请求很久都没有响应。
她住的这套公寓在嘉海以北的建新区,地段偏僻。再说她要回一百多公里外的老家潭州,天色已晚,没有司机愿意过来也正常。
安珏紧了紧旅行箱的把手,然后单手一提,就将它轻松提起。
徒步三公里有个长途巴士站,凌晨五点就有首发车,等一晚上对她来说不算难。
难的是这天气,雨雪交加,来得真不是时候。
似乎每当有劳心劳力的时候,就会遇到坏天气。
但又或许,人的记忆只会保留麻烦的事情。
好容易走了一公里,手机又震动起来,软件提示司机已接单。
安珏看着自己被雪污浸湿的鞋,无奈苦笑。
早不来晚不来,来得真不是时候啊。
夜幕间,一辆枪灰色跑车飞速驶来,远近光灯交错,仿佛一锋银亮的剑刃切开天地。
安珏连忙以手背遮蔽,眼睛还是被刺痛。
一瞬失明。
过了一会儿,瞳孔膨胀,她恢复了视觉,正想招手,却见一个幽灵车标闪现路边。
安珏立刻将手收回。
顶级超跑在嘉海不算罕见,但把它当成网约车,就是异想天开了。
雨雪渐大,她止步再望,那辆科尼塞克已然消失不见。
天地霓光流淌,犹如幻觉。
真正的叫车十分钟后抵达,是辆黑色桑塔纳,里外都镀着锈迹。
司机笑呵呵地探出头来:“十几年的老家伙了,小毛病多,但结实着呢,别介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