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鬼市红灯高悬,妖气弥漫。
极乐坊书房内,缠满布条的铜镜中突然爆出刺目白光,一个身影随即冒了出来。
在铜镜内部通灵之术受阻,君吾寻找多时未果,便破镜而出,立即再次尝试联系,却依旧未能成功,看来梅念卿还被困于其中。
他不禁疑惑,“定力如此差?”
君吾环顾四周,发现并不处于铜炉木屋,屋内漆黑,只有窗边微微透着红光,他掌心间“砰”的升起一簇焰火,这才看清所处方位。
缓步踱至案前,只见数张宣纸凌乱摊开,纸上字迹歪斜扭曲,如蚯蚓爬行,间架结构似醉汉踉跄。
眉宇微拧,目光在那团不堪入目的鬼画符上停留须臾,眼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唇边掠过一丝鄙夷。
这等杰作,除了那位血雨探花,世间恐再难有其二。
轻嗤一声,拂袖转身,懒得再多看这拙作一眼。
他的视线忽被案角旁裹住的铜镜吸引,伸手拿起,怔愣出神,记忆如瞬光闪过,恍然大悟,转身疾步推门而出。
推开门的刹那,十数名薄纱舞姬正从回廊翩然掠过。
其中一袭红衣的女鬼似有所感,蓦然回首,指尖轻点朱唇,朝君吾抛来一记媚眼,笑声如银铃般荡开,“哟,小郎君好生俊俏~快过来让我们瞅瞅~”
君吾面色陡然阴沉,反手重重合上门扉,廊外女鬼们渐行渐远的调笑却穿透门板飘来,“害羞了,有趣有趣,还是个生瓜蛋子!”
他本欲去找谢怜当面问问情况,经此一遭,想必那二人正独处,去了只怕会辣眼,他是半点不想瞧见。
极乐坊大殿中,谢怜与花城正搭着金箔,忽接君吾通灵。
“仙乐!”
谢怜急问:“你出来了?我师父呢?”
花城闻言,手中金箔倏然停滞,憋嘴冷哼出声。
君吾沉声问道:“还未寻到。仙乐,当日初见铜镜时,与现在可有不同之处?”
谢怜侧首看向花城,比划半晌,略作迟疑后,答道:“三郎说原本是由符纸封住的,只是年久腐朽,一碰便脱落了。若非如此,也不会被吸入镜中。”
“果真如此...”
谢怜猛站起身,衣袖带翻案几上刚搭好的金殿,忙慌道:“师傅这么久未出,定是还困在镜中!我必须进去寻他!”
花城一把扣住他手腕,眉宇之间凝着不悦:“哥哥!”
他指尖发力,将人往怀里带,未尽之言化作坚决抗议,“镜中幻境并无凶险...你且安心等着。”
谢怜急唤道:“那怎么行!”
两难之际,君吾开口道:“不必忧心,我已知晓他受困缘由。”
通灵戛然而止,虽未闻花城所言,但心知肚明,血雨探花必不会让谢怜涉入其中。
君吾利落地扯开铜镜上缠紧的布条,指尖又在镜面划过道寒光。随后“咻”的一声,再次没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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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场景如镜花水月,骤然停歇,耳根总算清净,梅念卿沉下心来,厉声喝道:“想装神弄鬼到何时,还不速速现形!”
那声音再度传来,却已褪去尖锐,只余一声轻叹:“不够...你尚未得见真章,此时...非其时也。”
梅念卿没有耐心再耗下去,将手悄悄探入袖内,一早察觉不对,被困多时,当即准备与那诡异之物碰上一碰:“你打的什么主意?让我看殿下的过去与之共感,受其痛,品其苦,安的什么心!再不出来,休怪我不客气。”
就在梅念卿指尖刚触到袖中符纸,周遭天地骤然崩塌重组,识海中的沉杂低语,也在场景拼合时静下来。
梅念卿旋即收起动作,依然保持着警惕,不敢放下戒备。
眼前景象如走马灯观花,铜炉山内,乌庸身化厉鬼,与万千怨灵恶鬼厮杀缠斗;业火翻腾间,他指节森白地铸就诛心剑;最终冲破铜炉那刻,映入眼帘的,唯余被火山掩埋的故国残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忽而掩面长笑,笑声凄厉如鬼泣,怨毒幽远,铜炉山阴风呼啸,天边紫雷闪动,雷声轰鸣震颤四方,将他残存的执念击碎。
乌庸孤身伫立在雷暴肆虐的峰顶,眼眸印着那方赤土,方圆百里熔岩覆盖了故国,放眼望去,尽是万人被掩的坟冢。
身似已灰之木,心如不系之舟。
至此人间再无乌庸国,而此地也只是被世人所遗忘的禁地。
梅念卿长叹一声,周遭日月骤然翻转。乌庸静立原地,不知已在此驻留多少光阴。
待他再度动身,抬手将白无相释放而出,两人目光相接,静默如渊。片刻后,各自转身,背道而去。
复仇的记忆如浮光掠影般掠过,每一段都刻意停留得极短,就像故意为之。梅念卿只能从这些零碎片段中,拼凑出模糊的真相。
乌庸借白无相之手在凡间数座城池掀起祸乱,自己则改头换面潜心修炼。不过数十载光阴,他便以东方武神之姿重登天界。
而整个上代天界,是由文神所创,天帝天禄亦是文神所出,这些文神平日里自诩高清,自是不喜武神太过出挑。
重归天界后,乌庸敛尽昔日锋芒,判若两人。而白无相祸乱的人间城池,正是当年身陨铜炉山时,那些折辱过他的神官所受香火最盛之地。
天界接连派遣武神下凡诛灭白无相,却不知今时不同往日,乌庸早已暗中布局。
他与之里应外合,将下界除魔的武神尽数诱入死局绞杀。
天界损兵折将,武神溃败,文神无策。新任东方武神首当其冲,临危受命,被天帝亲点下界平乱。
而此次,他下界以雷霆之势清剿了白无相,神武威震四方,那些饱受霍乱的小国,见所俸神明无能,纷纷转信东方武神,大兴庙宇,香火鼎沸。乌庸的法力也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他不再掩饰,将白无相引入天界。神官们接连陨落悄无声息,竟无一人察觉这场精心策划的杀戮。
云霄殿内,天禄叹息连连,正负手抱怨道:“这些神官近期都怎么了,一个个都不见踪影,人间的祈愿都不管了吗?”
“......”
天禄转身望向一旁的东方武神,吩咐道:“日耀,此事不容耽搁了,近日来大大小小的神官都接连失踪,只怕是天界混入了什么妖邪,你且去...”
话被骤然打断,殿外嘈杂吵嚷,殿门“轰”地突被推开。
一名浑身是血的仙侍跌进来,嘶吼道:“救…救命啊!死了,都死了!!”
那仙侍话音未落,便栽倒在殿门口。殿外隐隐泛着诡异红光,天禄眉头一皱,与日耀交换眼神,正色道:“日耀,随我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