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被瞬间攫住、无法思考的失重感。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中嗡鸣,盖过了窗外渐大的雨声。
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指尖下意识地蜷缩起来,仿佛要抓住什么来稳住这突如其来的心神震荡。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混合着陌生的紧张感,悄然在心底弥漫开来。
“咳,”老师温和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也解开了那无形的凝视枷锁。
她有些仓促地坐下,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显得从容。从背包里拿出奶奶书匣中的那本《宋词小札》,想借那熟悉的簪花小楷墨迹和冰凉细腻的封面触感来平复心绪。
然而,就在书册放上桌面的瞬间,一个微小的颠簸——或许是心神未定,或许只是桌面不平——那本薄薄的小册子竟从桌子上滑落,啪嗒一声轻响,掉在光洁的地板上。
几乎是同时,斜前方,那个靠窗的位置,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的手伸了过来。他俯身,轻易地拾起了那本散落在地的《宋词小札》。
她的心跳再次被无形的手攥紧。
他并未立刻将书递还给她。修长的手指捏着那本线装的蓝色小册,目光落在封面上奶奶亲手题写的簪花小楷书名上,停留了大约一两秒。那平静的眼眸里,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波动掠过,如同投入石子的湖心,涟漪细微却真实存在。
“这位小姐?”他的声音响起,低沉,醇厚,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像大提琴的琴弦被轻轻拨动。他抬眼看向唐施毓,目光再次与她相接。这一次,距离更近,那眼底是平静也是淡漠。
他将书递还给她。
“谢谢。”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微的发紧,伸手接过书册。指尖不可避免地与他冰凉的指尖有了一瞬间极轻的触碰,那凉意仿佛带着细微的电流,倏地窜过皮肤。
“举手之劳。”他微微颔首,唇边似乎掠过一丝极其浅淡、难以捕捉的弧度,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像是错觉。随即,他便收回了手,重新靠回椅背,目光垂落,再次专注于桌上的那本厚书。
她瞥见那深色硬质封面上烫金的德文书名,似乎是《纯粹理性批判》。而另外一本书被翻开致到目录,苍劲有力的花体跃然进入眼帘——梁信堂(Liam Leung)居然是中文与英文吗?
书册回到手中,簪花小楷的墨迹依旧清雅,封面冰凉的触感也真实无比。然而,心湖却已被彻底搅乱,再难恢复之前的平静,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一圈圈无声地扩散开去。
她端坐着,目光落在摊开的书页上,那些熟悉的词句却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窗外的雨依旧淅沥,敲打着古老的窗棂。教室里重新响起了低低的交谈声和翻书声,似乎刚才那凝滞的瞬间从未发生。
只有她知道,某种东西已经不同了。
那个靠窗的位置,那个拾起她掉落诗卷的修长身影——梁信堂(Liam Leung),这个名字,连同他周身那沉静、矜贵却又带着一丝奇异书卷气质的氛围,像一枚滚烫的烙印,猝不及防地,写进了她初到温德米尔这片湿冷日记中的第一页。
窗外温德米尔的雨依旧缠绵,古老的石墙沉默地吸纳着水汽。而方才那短暂交汇的目光,那指尖一触即分的微凉,却如同宣纸上晕开的浓墨,在心底悄然洇染出一片无法预知的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