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姨自己也饿得够呛,感觉胃都要贴到后背上了。
她也顾不上什么形象,赶紧打开自己的那份饭盒,扒拉了几大口饭菜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费力嚼着。
咽下嘴里的食物,她又拿起自己那份一次性筷子,边飞快地往嘴里送饭,边含混不清但眼神极其认真地对方爸方妈说:
“哎……嗝……听我说完你们俩!”
她用拿筷子的手虚点了点两人:
“今晚!”
“ 必须!回去好好洗个热水澡睡一觉!”
她目光扫过两人憔悴的脸,语气不容商量:
“我都算着班排呢!正好是我夜班!”
她朝 ICU 厚重的玻璃门扬了扬下巴:
“你们看……”
“里面护士医生仪器一堆堆围着,够专业的!一个顶我们仨!”
“我在这儿,专业盯着的!连只蚊子都别想飞进去!”
秦姨说得斩钉截铁:
“孩子们这情况,麻药劲儿大着呢,最早最早也得明天才可能有点动静儿……”
她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饭,含混着继续:
“…… 你们俩在这儿熬鹰?熬趴下有啥用?
“ 帮不上忙不说,明天孩子真醒了,看见俩跟鬼似的熊猫眼家长,还不得吓回去?”
她看方爸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赶紧又抢着补充道,这次带上了点医生特有的预估:
“…… 还有啊……”
“她俩这下伤得……可不轻快……”
“后续这十来天……
“……指不定得在院观察一阵子呢!”
秦姨用筷子指着走廊尽头:
“所以啊!”
“现在!立刻!马上!
“ 你们俩的任务是——
“…… 麻溜儿回家收拾点洗漱用品……”
“什么牙刷牙膏毛巾脸盆睡衣换洗衣物……”
“…… 通通给打包装利索!
“ 明天大清早精神抖擞地过来换班!”
“…… 到时候你们才能……”
“…… 踏踏实实……好好儿伺候这俩小祖宗!听见没?!”
方爸爸听着秦姨这番又急又快、夹枪带棒、却又句句戳在点子上的话,原本紧蹙的眉头慢慢舒展开一点。
他知道秦染秋说得一点没错。
这天大的人情,此时推脱不得,也不该推脱。
他长长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肩膀松垮下来一点,转头看向同样沉默但眼神动摇的妻子。
随即,他对着秦染秋,极其郑重地、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和感激,重重点了一下头:
“好……”
“……染秋……”
“…… 我们不跟你瞎客套了……”
“……” 欠你的……
他顿了一下,没往下说这个“欠”字,只是喉头滚动了一下:
“……谢谢你……真的……”
“我们……”
“…… 这就听你的……回去收拾……明天再来!”
“诶!这就对喽——!”
秦姨脸上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几乎松了一大口气的笑容,连带着嘴里嚼着的饭都似乎更香了点儿。
她大手一挥,像赶小鸡仔儿似的:
“这就对了嘛!”
“赶紧走吧!趁热乎!
“…… 到家先别忙别的!泡个热水澡解乏要紧!”
她看着方爸方妈互相搀扶着,像卸下千斤重担又像背上新的希望般缓慢起身,一步三回头地看着玻璃窗里昏睡的女儿们,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直到看不见了,秦姨才像是耗尽力气般,重重地把自己砸进冰冷的金属椅子里。
她望着灯光下冒着微微热气的盒饭,突然觉得……这漫长惊魂的一天……
………这劫后余生的饭……似乎才刚刚开始能吃出点味道。
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如同第一缕意识,硬生生撬开了方默沉重的眼皮。
视野从一片混沌的模糊,艰难地凝聚、一点点清晰。
惨白的天花板,冰冷的管线滴答声,还有呼吸面罩带来的闷热触感和微弱的湿气拂过脸颊……
她茫然地转动了一下眼珠。
身体像被拆散又草草拼接的木偶,沉重、酸疼、麻木,使不出一丝力气。
这里是……
医院……
记忆如同碎裂的拼图,带着眩晕感缓慢回溯——车轮刺耳的摩擦、猛烈的撞击、阿筝飞出的身影……还有钻心入骨的剧痛……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面罩内瞬间凝结一片白雾!
阿筝!!!
这个念头如同电流穿刺过混沌的神经!
她极其艰难地、微微偏过头,目光首先穿过巨大的透明玻璃墙——
窗外。
熹微的晨光已经驱散了窗外的浓重夜色。
在那排冰冷的金属椅上,一个熟悉的身影裹着临时找来的薄毯,蜷缩着,头歪在座椅冰冷的扶手上,眉头微蹙,眼下带着浓重的倦色阴影,即使在睡梦中,身体的姿态也透着一种警觉后的松弛疲惫。
是秦姨……
看到她守了自己一夜,在这样硬冷的椅子上昏沉睡去的模样,方默只觉得鼻腔深处酸涩蔓延。
爸妈呢?
她心下一动,下意识地在玻璃外更远处搜寻。
没有熟悉的身影。
大概是……
她的意识缓慢而疲惫地推断着,像是锈蚀的齿轮重新艰难咬合……爸妈……应该是在……
在守护着……
她的目光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却又虚弱地转向旁边。
就在那里!!
同一间病房!
仅仅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
另一张洁白的病床上!
是她魂牵梦绕、差点付出生命也要守护的身影!
高筝!
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同样罩着透明的呼吸面罩,露出一点苍白而熟悉的下颌轮廓。
胸口在监护仪的波纹线下,微弱而规律地一起一伏!
活着!她真的还在!!
一股无法言说的、混合着狂喜、庆幸与巨大悲伤的热流瞬间冲刷过方默的心脏!
她想靠近一点!
想摸摸她!
想确认那不是一场镜花水月!
她想叫她!
身体本能地试图挪动!
但仅仅是脖颈肌肉细微的挣扎,就牵扯到腹部的伤口,一阵猝不及防的尖锐刺痛让她瞬间闷哼一声!额头上立刻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无力地瘫软回去,急促地喘息着,只能贪婪地用目光一遍遍抚慰着那个近在咫尺却触不可及的轮廓。
就在这时——
“嘀——嘀嘀嘀嘀!!!”
方默病床边的心电监护仪,因为她刚才短暂的激动和动作引发的伤口疼痛刺激,心率骤然加快!发出了刺耳而急促的异常报警声!
几乎是声音炸响的瞬间——
玻璃外,那个歪在椅子上疲惫昏睡的身影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秦姨猛地弹坐起来!毯子滑落在地浑然不觉!
一双布满血丝却瞬间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精准地穿透玻璃,第一时间锁定了发出警报的床位和里面已经清醒、正痛苦喘息着的方默!
“默默醒了?!” 秦姨的声音带着残余的嘶哑和清晰的急迫!
她没有丝毫迟疑!
动作快得像离弦的箭!
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墙边的更衣柜!
哗啦一下拉开柜门!
抽出那身淡绿色的无菌隔离衣!
动作利落如行云流水——扬开衣襟、手臂闪电般穿入袖管、在身后精准交叠系好带子、迅速戴上口罩、双手熟练地在感应消毒器下搓起消过毒的泡沫——
这一切在几秒钟内干脆利落地完成!
随即——
她一把推开隔离通道的感应门!
身影如同一道墨绿色的疾风,朝着方默的病床方向——
快步走了进去!
厚重的感应门在秦姨身后合拢。
她快步走到方默床边,动作熟练地先看了一眼监护仪上跳跃的数据,然后又迅速俯身靠近,声音隔着口罩传出来,带着医者特有的平稳,却又揉进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默默……”
她轻轻整理了一下方默额前被汗水濡湿的碎发:
“醒了?感觉怎么样?”
方默的目光吃力地从旁边病床的方向艰难移开,仿佛耗尽了她刚凝聚的一点力气,最终定定地、充满了无尽焦灼地落在秦姨被口罩覆盖的脸上。
她的嘴唇在透明的呼吸面罩下艰难地翕动了几下,声音细弱得像是随时会被呼吸机气流声吞没:
“秦……姨……”
方默每说一个字都仿佛牵动着伤口,微微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发出声音:
“……阿筝……她……”(这句话里裹满了重量,每一个音节都拖着她全部的牵挂和恐惧)
秦姨几乎是秒懂了她所有未出口的惊惶。
她没有让对方把“怎么样了?”这个沉重的问题完整地问出口。
她的目光越过方默的肩膀,飞速地瞥了一眼旁边各项指标基本平稳的高筝监护仪屏幕。
随即,她低下头,凑得更近一些,为了让方默能透过面罩清晰听见,也为了让自己的声音能够穿透那些无形的惶恐:
“放心!” 秦姨的声音低而沉稳,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确定感:
“……小筝……”
“她——” 秦姨刻意加重了一下语气,强调那份安心:
“——已经安全了!”
她直视着方默瞬间亮起一星微光的眼眸:
“闯过来了。”
“现在……”
“…… **就是需要安静地睡足了。”
“……好好养足精神……”
“……才能……”
“……彻底地醒过来!”
秦姨的目光收回,柔和而仔细地描摹着方默依旧苍白的脸,带着医生的审视也带着长辈的关切:
“你呢?”
“……伤口疼不疼?”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想不想吐?”(检查术后常见反应)
她的声音像温润的水流,试图平复那些惊惧的波纹。
方默听着关于高筝“安全”、“闯过来”、“需要安静睡足”的话,眼底那丝微弱的光似乎稍微稳定了一点。
她极其轻微地摇了一下头(可能是对不舒服的回答,也可能是表示对情况不完全满足)。
她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黏胶般转向了高筝的方向,挣扎着,声音里带着近乎恳求的脆弱:
“……秦姨……”
“……我……”
“…… 不想走……”(省略“出ICU”)
“…… 想在这儿……”
“…… 陪着阿筝……”
秦姨的心尖像被那脆弱的小钩子挠了一下,微微发酸。
她立刻明白了方默的未尽之意。
“傻默默……”秦姨的声音依旧平稳,却添了几分温软的无奈。
她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拍了拍方默没打留置针的手背,耐心解释道:
“……ICU呢……”
“…… 是给病得特别重、需要最严密监护的孩子待的地方……”
“…… **你手术做得很成功……”
“现在……最需要的……”
“…… 是好好休息,舒舒服服地……”
“………… 养身体。”
秦姨语气温和又带点不容商量的医生口吻:
“…… 所以啊……
“…… 乖乖听话……”
“等今天……观察一天……”
“…… 秦姨就亲自送你……”
“…… 搬到外面舒服的普通病房去!”
方默的嘴唇又在面罩下无声地张了张,似乎更急了。
眼神固执地飘向旁边寂静无声的高筝,忧虑浓得化不开:
“……那……那阿筝……”
“……她……”
“…… 一个人……”
“…… 在这里……”
“…… 要是醒了……”
“……看不到……”
“看把她担心的!” 秦姨轻轻叹了口气,再次打断这没问完的担忧。
她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些,带着一种足以驱散阴霾的、阳光般笃定的力量和信心:
“ 不许瞎想!”
她抬起手,指向病房外侧那面巨大的透明观察窗:
“默默你看!”
“那外面……”
“……站着的……”
“…… 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