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奥数决赛的硝烟尚未散尽,南城却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林霁的“加冕”之战似乎震慑住了部分明枪暗箭,但平静的海面下,暗流依旧汹涌。陈婉的“真空隔离”并未解除,反而因林霁考场上的锋芒而更添阴鸷。陆燃则如同绷紧的弓弦,一边守着病床上依旧昏迷但病情暂时稳定的奶奶,一边警惕着陈婉随时可能落下的毒手,还要应付那张加了“滞纳金”的天价催缴单。
然而,在这片高压的密林之中,却悄然开辟出一方小小的、属于两人的“孤岛”——林霁的书房,或者说,是林霁被允许活动的唯一“安全区”。
契机源于一场暴雨。
决赛后的第三天,一场罕见的特大暴雨席卷南城,城市交通几近瘫痪。陈婉安排的司机被堵在半路,无法准时接林霁去张老师处进行赛后复盘和更高强度的集训。张老师那边也因天气原因推迟了课程。林霁获得了短暂的、计划外的“自由”。
几乎是同时,林霁那部仅能接听指定号码的老年机,收到了一条来自未知号码(显然是周小野偷偷买的临时卡)的短信
“老巫婆的司机堵成狗了!张老师课也取消!图书馆顶层最里面那个旧期刊室,钥匙在门框上!速来!—— 麻烦精”
林霁看着屏幕上那个“麻烦精”的自称,指尖在冰冷的按键上停顿了几秒。窗外暴雨如注,敲打着玻璃,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积水中艰难挪动的车辆,又低头看了看手腕上已经拆掉纱布、留下清晰齿痕和淡淡粉色的伤疤。
去?还是不去?
理智告诉他,这是陆燃的又一次“麻烦”邀请,可能带来新的风险。但心底深处,那个在考场外为他咆哮的身影,那个带着体温的包裹和歪扭的纸条,却像微弱却执拗的星火,驱散了孤岛的一部分寒意。
他没有回复短信。
只是沉默地拿起书包,装好必要的书和习题集,然后对正在客厅打扫、实则“监视”他的张阿姨说:“张阿姨,我去学校图书馆查点资料。雨太大,不用送,我走过去。”
语气平静,不容置疑。
张阿姨愣了一下,看着林霁平静无波的脸,又看了看窗外瓢泼的大雨,最终只是讷讷地点了点头。夫人只说限制接触和网络,没说不能去学校图书馆…何况这么大的雨。
林霁撑着一把黑色的伞,踏入了倾盆的雨幕。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裤脚和鞋面,冰冷的触感让他更加清醒。他凭着记忆,穿过被雨水冲刷得格外干净的校园,来到那座有些偏僻的旧图书馆。爬上顶层,果然在最里面的旧期刊室门框上摸到了一把冰凉的钥匙。
推开门,一股陈年纸张的霉味和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不大,堆满了蒙尘的旧期刊架,只有靠窗的位置清理出了一小片空地,摆着一张旧书桌和两把椅子。窗玻璃上凝结着水汽,模糊了外面的雨景。
陆燃已经在了。他正背对着门,弯腰用一块抹布用力擦着桌面上的灰尘。他的校服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只穿着里面的黑色T恤,勾勒出结实流畅的背部线条。听到开门声,他猛地回头,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前,脸上还带着擦灰蹭上的污迹,看到是林霁,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阴雨天里突然钻出云层的太阳。
“来了?” 陆燃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带着点邀功似的得意,“这地方够隐蔽吧?以前跟周小野躲教导主任发现的!桌子椅子我都擦过了!保证比你那实验室还干净!” 他拍了拍刚刚擦过的桌面,扬起一小片灰尘,又赶紧用手扇开,动作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毛躁。
林霁的目光扫过被他擦得发亮的桌面,又落在他脸上蹭的灰和亮晶晶的眼睛上。他收起伞,放在门边,走到书桌前,放下书包。动作依旧一丝不苟,但紧绷的肩线似乎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点点。
“嗯。” 他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给!” 陆燃变魔术似的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保温桶,“张阿婆熬的鸡汤!还热乎着呢!我偷偷盛出来的!你肯定没好好吃饭!” 他又拿出两个洗干净的饭盒,里面是码放整齐的切块水果。
林霁看着那冒着热气的鸡汤和鲜艳的水果,再看向陆燃献宝似的表情,心头那股陌生的暖流再次涌动。他沉默地坐下,没有拒绝,拿起勺子,小口地喝起了鸡汤。温热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驱散了雨天的寒意,也熨帖了冰冷的心房。
陆燃看他喝了,笑得更加灿烂,也拖过椅子坐下,拿出自己的书本——不再是崭新的空白课本,而是被林霁整理过、写满了笔记和批注的旧书,还有几本明显是买来的基础辅导资料。
“那个…林大学霸,” 陆燃挠了挠头,语气有点别扭,“…上次月考…呃…虽然还是垫底,但数学…好像…及格了?”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林霁的脸色,像等待老师评价的小学生。
林霁放下勺子,抬眼看他:“63分。选择题蒙对概率异常偏高,基础题失分严重,大题思路混乱,但步骤分拿到了一些。” 精准到刻薄的点评,但语气里没有嘲讽,只有陈述事实的平静。
陆燃的脸垮了一下,随即又梗着脖子:“及格了就是进步!老子以前都是三四十分晃荡!再说,那选择题,老子也是认真分析的好吧!不是纯蒙!”
林霁没理他的强词夺理,从书包里拿出一套他昨晚特意针对陆燃知识漏洞整理的基础题集,推到他面前:“从集合与函数开始。今天把这一章的概念理解清楚,做完习题。错题标红,晚上我检查。”
“又做?!” 陆燃哀嚎一声,看着那密密麻麻的题目,感觉头皮发麻。但抱怨归抱怨,他还是认命地翻开书,抓起了笔,眉头拧成了疙瘩,嘴里还小声嘀咕着,“集合…交集并集…真他妈绕…”
林霁不再管他,也拿出自己的奥数难题集和厚厚的草稿纸,进入了沉浸式的思考。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蚕食桑叶。
旧期刊室里只剩下两种声音:林霁笔尖流畅的沙沙声,和陆燃抓耳挠腮、时不时低声咒骂、笔尖在纸上重重戳划的噪音。
窗外的雨声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时间在笔尖下悄然流逝。陆燃遇到一个死活理解不了的概念,烦躁地把笔一摔,抓狂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操!这破题!老子不做了!”
林霁从题海中抬起头,瞥了一眼陆燃抓狂的样子和他面前的习题,淡淡开口:“哪里不懂?”
陆燃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把书推过去,指着那个让他头大的符号:“这个!这个鬼画符什么意思?交集?并集?补集?老子快被它们搞晕了!”
林霁放下自己的笔,拿过陆燃的书。他没有立刻解释,而是拿起一支红笔,在陆燃的草稿纸上画了两个简单的圆圈,分别代表集合A和B。
“看。” 林霁的声音平静清晰,“A和B的交集,就是它们重叠的部分,像这里…” 他用红笔涂黑重叠的区域。“并集,是它们所有的部分,包括重叠和不重叠的…” 他涂满了两个圆圈。“补集,是在大范围里,不属于A的那部分…”
他用最直观的图形,配合简洁的语言,将抽象的概念具象化。透过模糊的窗玻璃,落在他低垂专注的侧脸和握着红笔的修长手指上,勾勒出沉静的轮廓。
陆燃的目光从纸上的圆圈,慢慢移到林霁的脸上。看着他因为专注而微微抿起的薄唇,看着他镜片后清澈而深邃的眼睛,看着他耐心地在草稿纸上画图、标注…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不再是害怕他的冷言冷语,也不是单纯的感激,而是一种…安心。仿佛只要有他在,那些天书一样的符号,总会变得清晰。
“哦…懂了懂了!原来这么简单!” 陆燃恍然大悟,拍了下桌子,震得水杯里的水都晃了晃。他抢过笔,照着林霁的图,自己又画了一遍,嘴里念念有词,“交集是重叠…并集是全部…补集是剩下的…”
林霁看着他笨拙却认真的样子,没有再说话,只是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他重新拿起自己的笔,继续攻克那道拓扑难题。
不知过了多久,林霁沉浸在复杂的空间变换中,下意识地伸手去拿旁边的水杯。指尖却触碰到了温热的东西——是陆燃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