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师安不露面，景山也能一眼认出方才的人就是师安。

早前景宗主是说过，大师伯也在劝师安别来，但景山了解师安，知道他一定会来，只是昨日顾善白的事在他心里留了底，因此他这边的事，他一句也没有与景山讲过。

而他不讲，景山也就装作不知道。

再过不久，景山又在城里找起了宋诗居。

在过去，有景山的地方不一定有宋诗居，可有师安的地方一定会有宋诗居。

带着这个想法，景山很快遇到了静坐在茶居二楼的宋诗居。

与景山一样，宋诗居也没想过隐藏。

此刻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袍的人就坐在靠街的窗旁，悠哉地欣赏着下方的景色，包括下方的景山。

景山进城后穿得较为朴素。

宋诗居抬起手抿了一口茶，眸光微敛，不合时宜地想起景山去师安那里时，穿得其实也很朴素……

那日，宋诗居去给师安送药，师安追着景山离开，根本就没想过去管他房间里的那群人。

宋诗居不是陈元门下，也与陈元不太相熟，见此也走了。

走时，他故意选了南山路，心里算到南山路平坦，景山离去必会走南山路。但他没算到当他追上师安和景山之后，他会看到两个贴近的身影。

彼时师安点着脚尖，颇为痞气地蹲在景山的面前，就像是被景山驯化的狗，仰头望着景山的姿势写满了顺从，可故意压低的背脊一旦支起来，看着就完全不像是什么好掌控的狗。而他眉目如画，单看眉形无端有些沮丧，可看紧抿的薄唇和高鼻深目的轮廓，又有种让人胆颤的锐气，加之肩宽，气势足，背部舒展时宛如强弓平置，有种爆发性很强的灵敏劲，让人面对他时，总有几分即将被压毁的紧张。

也因人高腿长的缘故，他的手不小，此刻像在控制着什么微妙的情绪，按着景山小腿的手背青筋暴起，正慢慢地吞噬着景山仅剩的自由区域，心里既想不惊扰对方，又想将对方收进自己的手心，不给对方留下喘气的间隙。为此他的眉宇间总压着一片阴晴不定的云，既怕景山发现他的恶性，又不想完全掩藏心意，瞧着矛盾至极。

这点在宋诗居看来，跟自己完全不同。

不过因为蹲下时并未整理自身的衣物，师安的衣摆此刻堆集在一起，结实的大腿上踩着的那只脚就埋在褶皱堆集的白色布料间，很像贝中莹润的珍珠，肤色健康，泛着淡淡的粉意，从脚踝到脚尖没有一处不似玉雕般完美。

而蹲着的那人力气过大，有时宋诗居看着都会担心——担心如果景山惹了那怪力的人不快，没准那人手上一个用力，就能把景山的腿弄断。

紧接着，顺着那条腿，宋诗居眼眸上移，凝视着景山那张欲言又止的脸，意外发现平日里一向从容的人难得在此刻流露出了几分局促不安，加上弯起的眉眼一旦瞪大再配上眼尾低垂的睫毛，瞧着就会有几分呆愣好欺负的乖顺。

而强势的狗，弱势的主人，显然不适合凑在一起。

除此之外，此地人烟稀少，宋诗居垂眸，只觉得如果他们两人在这里起了争执，别人都不会发现。

若想得更过分些。这里这般僻静，如果景山一时大意被他面前装乖的狗撕咬起来，他惊呼的声音甚至都传不出这片密林，就会被对方急切凶恶吞下。

当然，宋诗居知道师安不会那么做就是了。

只是……

坐在茶居二楼的宋诗居在这时收起了思绪，不再回想那日在青山看到的画面，只放下茶盏，咽下口中的那口清茶。等看楼下的景山慢步上来，他微微勾起嘴角，盯着景山移动的双脚，不曾对着那张爽朗的笑颜说出自己的心思。

说出——他倒是很想接替师安的位置，成为景山脚下虚伪摇尾的狗，只等景山毫无防备，再一口咬住景山的喉咙。

他想。

如果景山实力不济，如果景山不得景宗主所喜，如果景山人人厌弃，如果景山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弟子就好了……

那样，即便有一日景山失踪了，估计都没有人会在意景山到底去了哪里。

只可惜……景山不是。

因此他不能取代师安，做那个急切撕咬着景山喉咙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