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昭音立刻接过话头,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促:“那这古怪的款式,那女子未必喜欢。不喜欢,就得重新雕琢!”
“雕琢?”刘凌风接口道,眉头一挑,“若要雕琢,必得去市集寻正经玉铺!寻常人哪有这手艺?更何况——”他加重语气道,“这还是一块硬玉!”
“所以下一步,继监西山之余,还当察访于市肆,看一看几位使团的失物可曾流布其间。”苏彦清断然道,目光如炬,“尤其是杜怀安那块白玉鹰佩!其形制特异,乃绝佳的追踪信标。”他语速转疾,手指凌空一点,“眼下,此物最可能现身之地有二:一是西山脚下鱼龙混杂的市集,二是京城藏污纳垢的‘鬼市’!”
他视线扫过吴昭音与刘凌风,语气沉凝,“纵使鹰佩不现,也可能打探到其他物品的下落,比如杜先生的扳指、□□那把蒙古精工弯刀,或者带有特殊纹饰的饰品,皆可能牵出重要的线索!”
陈聘面露忧色,抱拳道:“大人明鉴。只是京城鬼市,水深莫测,三教九流盘根错节,我们并无可靠根基,贸然深入,风险极大。属下以为,稳妥起见,应先从西山附近的市集入手,重点排查长亭镇及周边那些专收‘偏门’旧货或不问来路的摊贩。京城鬼市…可作为万不得已的最后选择。”
“好。”
行动计划既定,两拨人立刻分头行动。刘凌风继续潜伏西山,苏彦清与吴昭音、陈聘则乔装打扮成寻宝客,穿梭于京城各大当铺、知名珠宝行以及那些暗流涌动的黑市角落。
吴苏二人小心翼翼地在各大商铺上描述着白玉鹰佩的特征:上好的和田籽料,温润洁白,雕工独特,半是中原的细腻镂空云纹,半是草原的雄鹰搏击苍穹,鹰喙锐利,羽翼线条充满力量感,整体风格胡汉交融,世间罕有。
经过数日辗转,他们终于在城南一条尘封陋巷深处,觅得一家门庭萧索、毫不起眼的小当铺。
苏彦清不动声色,再次细细道出玉佩形制,指尖悄然推过一锭足色官银。那掌柜原本面色木然,浊眼低垂,此刻却似枯井投石,眼中精光倏忽一闪!他仓促左右一瞥,急急合拢半开的木栅栏,将身子俯得极低,声音压得几不可闻:“您…您说的这件宝贝…小的…小的好像有点印象…不敢妄言…”
他回忆道:“几日前吧,是有那么个汉子,一口浓得化不开的‘西山腔’,拿过一块玉来当。那玉…料子是不错,白生生的,可那雕工…啧啧,怪得很!鹰不像鹰,隼不像隼,一边儿花里胡哨像娘们绣的,一边儿又粗拉拉像拿斧子劈的,整个一‘胡汉杂种’!小的当时心里就打鼓,这东西太扎眼,来路肯定不正!形制又怪得离谱,怕惹上大麻烦,就只敢压了个极低的价…也就五两碎银子,想打发他走。嘿,那汉子还不乐意了,骂骂咧咧的,揣着玉就走了,好像还说…还说老子回什么黑…黑什么寨来着?”
掌柜的话让人听着心若擂鼓!吴昭音强压胸中激荡,面上却波澜不惊,只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个素布包裹。指尖轻解,内里丝帕托着的,赫然是一方精工仿制的玉佩——其形制纹路,毫厘不差地复刻了苏彦清依据刘凌风口述所绘的图样;所选玉料,亦是色泽相类的普通白玉。尤为逼真之处在于,玉佩边缘一圈,浸润着微不可察的淡黄沁痕!
此乃是吴昭音以茜草根汁混入明矾秘制浸染而成,正是为了模拟那真品常年接触蒙古北地草药与特殊水土,方能沁入肌理的独特旧痕。
“掌柜的,您看仔细了,”吴昭音将仿品递过去,谎称道,“您说的那人,我们见过的,这东西就是在那人附近捡的。您看看,是不是和您见过的那块有点像?”
掌柜接过仿品,凑到油灯下,眯着眼反复摩挲、比对。他粗糙的手指尤其在那圈淡黄色的边缘沁痕处停留了许久,突然一拍大腿:“哎哟!对对对!就是这感觉!那块玉边上,也有一圈差不多的‘黄印子’!我当时还以为是沾了什么脏东西没擦干净,或是玉质本身带的瑕疵!您这块…这印子更像了!” 他再次肯定,“没错,就是那人的!”
吴昭音收回仿品,与苏彦清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不动声色地谢过掌柜,又塞了些碎银,迅速离开当铺。
两人行至一处屋檐下,陈聘早在此等候。四周寂静。方才当铺掌柜的话如同惊雷,在苏吴两人心中炸响。
“大人,如何?”陈聘急切问道。
“果然是他们!”苏彦清声音低沉,带着思忖。
吴昭音喃喃道:“黑……寨?陈大哥,你听说此处吗?”
陈聘茫然地摇了摇头。
“方才确有个掌柜说见过此玉,”吴昭音道,“那人嫌价低未售,却透出个地名,叫…叫黑什么寨。”
陈聘闻言,手中长笛下意识便横抱胸前,如握剑柄:“黑…黑什么寨?我与刘兄连日蹲守,竟未闻此地名!”
苏彦清伸手轻按笛身,将其自陈聘怀中卸下:“无妨。走,回大理寺细查。”
……
回至大理寺,苏彦清径直踏入藏书阁。尘封的卷帙间,他熟稔地抽出一卷泛黄的羊皮,徐徐展开——正是他多年前入西山踏青时自绘的简图。
“大人请看,” 陈聘趋步上前,指尖凝重地点向图中几处,“这‘落鹰涧’,三年前山洪改道,已成断崖;‘樵夫径’旁的柳溪村,人去屋塌,早湮没在荒草之下;至于这‘黑风坳’…” 他眉头紧锁,摇了摇头,“名号倒是相似,但地形地貌应是住不了人的,与掌柜口中那‘黑什么寨’相去甚远。”
苏彦清深吸一口气道,目光掠过羊皮图上斑驳的墨迹,沉声道:“山川移易,物是人非。此图怕已难符今日之实了。”话音落处,眼底那抹怅然如潮水般退去,转而霍然抬首,朗声道:“舆图失真,则如盲人策马。” 他将那卷羊皮图轻轻卷起,置于案角,转向吴昭音道:“那便要再画一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