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迦南之路·卷一·原罪
童年的回忆,以六岁的那次事件作为分界线,成就了加奈·法尔罗特和加奈·贝希摩斯,同一个人的两段完全不同的经历。
幼时的记忆有些模糊不清了,但对加奈来说还是充满了幸福的。她记得院子里温暖的阳光,记得窗前的蔷薇花盛开的模样,还记得甜甜的生日蛋糕,记得从父亲或母亲口中听来的一个个有趣的故事。
小小的她也不太懂父母所说的“将来”,对她来说,明天能和小狗玩什么游戏,后天来看望她的叔叔会带什么样的小点心才是最重要的。
小小的她,更不懂为什么父母乘坐的马车会因为车轴故障而发生严重事故,自然也不懂,为什么在医院里,在母亲的遗体边悲伤到痛哭不止的父亲,会突然用一把奇怪的枪指着好不容易跑到医院的自己。
后来发生的事,她其实有些不太记得了。印象中只剩下溅满全身的暗红色血液,从自己背后延伸出来的、仿佛钢刀一般的“翼”,以及被洞穿的,扑倒在自己身上的,父亲冰冷僵硬的尸体。
她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本能的恐惧让她在看见叔叔破门而入时,下意识地想要扑向他大哭起来。
可她的叔叔,尽管严肃却偶尔会在忙碌的工作间隙带她去街上买糖果的那位她非常喜欢的叔叔,此刻却用无比陌生又复杂,甚至有些冷酷的目光注视着她。
“果然……你这……”
当时他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吗?
她只记得病房的门被叔叔关上了。这之后,发生什么事了吗?
想不起来,加奈始终无法记起那时候又发生了什么。等她回过神的时候,那间病房的门不知为何已经被拆成了碎片,病房里的一切都成了碎片。母亲的遗体,父亲的尸骸,所有的一切都成为了碎块。而她的叔叔则是倒在墙边,用手捂住了血流不止的半张脸和胸口的血窟窿,用着从未有过的可怕神情,朝她怒吼着。
“魔鬼……恶魔!你果然是可恶的恶魔!”
后来呢?
那一天的记忆不知为何,始终都是模糊的。
旧时的回忆让加奈走了神。
抬起头来,老屋十年间从未变更的陈设,依旧让她无比怀念。那些挂在墙上的,放在柜子桌子上的大大小小的相片,无不让她回想起曾经在这间宅子里度过的快乐时光。
“法尔罗特先生和我说起过,这里曾经是你的家。”
金发的美丽女子在墙边站定,抬起左手抚摸着墙上的一个相框——那个相框里放着的是加奈幼时与家人的合影。
“真是幸福啊,我的女儿如果也能这样幸福,那该多好。”
“嗯。”加奈看了一眼那幅照片,依旧保持着距离,“我想,您可能并没有女儿。”
“是吗?”金发女人微微一愣,随即微笑起来,“你是如何确定这件事的?”
“就算我的母亲在我六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也不会记错她的容貌。”
加奈不动声色地发动了innocence,她的手腕上开始泛起白光。
“您拿着我刚出生没多久时的照片,使用娜斯塔西娅小姐的容貌,对我说这是您的女儿——编织这样一个谎言,您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谎言?”
“难道不是吗?”
面对加奈的质问,金发女人笑了起来。不知为何,她越笑越大声,完全不似方才仪态优雅的模样。只见她忽然抬起左手一挥,整间屋子顿时变了样。不大的客厅顿时成了一条幽深的走廊,走廊的两侧,一个一个大小不一的相框正悬浮着缓缓移动。
“如果我接下来告诉你,这并不是谎言,你会相信吗?”
大大小小的相框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原本陈设在这个宅子里的所有照片,全都在上面一一显现。但令人费解的是,除了照片,还有一些仿佛电影一般的画面出现在相框上。
这些是幻觉?
加奈打量着好似走马灯一般闪动、旋转的相框,她难以置信地发现,那些正在跳动着的画面,正是她记忆中这个家的全部景象。
头晕的感觉再度来袭,像极了之前在剧院时那种连清晰的意识都维持不了的样子。眩晕之中带着越来越强烈的疼痛,叫她有些天旋地转。她挣扎着向后退去,试图保持一个足够她反应的距离,可无论如何也没法继续集中精神。有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在她的头脑中冲撞,就像是在搜寻翻找着某些东西一样强硬又无法抗拒。
“你果然是AKUMA……”
越来越多的画面投射在那些浮动的相框里,她不得不扶着墙壁才能勉强站住脚,可头痛却越来越剧烈。她强忍着头痛带来的眩晕感,抬眼望向保持着谜一般微笑的金发女人,咬着牙问道:“这就是你的能力吧,读取记忆……我的记忆好看吗?”
“这个问题应该由你来回答,我的好侄女。”
幽深走廊的尽头,中年男子瘦削的身形自黑暗中缓缓走来,出现在暗淡的灯光下。
“玛格丽塔夫人,和加奈的谈话结束了吗?”
“嗯。”被称作“玛格丽塔夫人”的金发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中年男子的身边。她依旧在笑,只是那笑容越来越森冷,“如您所说……她对那段记忆完全没有印象。不过,我的能力已经在她的体内发挥作用,她很快就会想起来的。”
“刻在灵魂上的污点是不会消失的。”中年男子说,“在她死之前,让她看看吧。”
那段记忆?那是什么?
加奈远远看着他们,一种刺痛全身的战栗突然而至。她的视线因为头痛而变得模糊,身体也变得僵硬麻木。那种诡异的违和感充斥着全身,整个空间里压抑着让人几乎窒息的气氛。巨大的轰鸣骤然在她脑海中回响,震得她脑海中一片空白,整个人不自觉地跪倒了下去。走廊之中,所有的相框上跳动着的鲜活的画面,一瞬间全数退去。那上面所有的照片悉数变换了主角,全都变成了娜斯塔西娅的模样。所有的照片都动了起来,它们在这条诡异的回廊里铺陈开来,看上去是那样鲜艳明亮。
无数陌生的画面如洪水一般倾泻而出,将加奈带进了记忆的洪流。她像是溺水者一般挣扎着呼救着,却怎么也无法挣脱从身边流过的所有画面。比起洪水,那些杂乱无章的画面更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缠着她将她带进更加黑暗的深渊。
直到一个陌生却温暖的怀抱接住了她。
加奈怔怔地注视着那张与自己如此相似的容颜——她正从一幅巨大的画框中,从那被温暖夕阳照得暖融融的阳台上起身,向着加奈缓步而来。
“娜斯塔西娅……小姐?”
不对,真正的娜斯塔西娅不在这里,她面前的只有假扮她的AKUMA,这一定是幻觉,是AKUMA蛊惑人心的招数,不要被骗了!
加奈想要反抗,颤抖的双手想要发动innocence,可是她却连动一下都做不到。她眼中的一切都被娜斯塔西娅温柔微笑的样子占据了,那笑容敲击着加奈的内心,仿佛在短短数秒钟之内带走了让她难以忍受的头痛,同时给予她从未有过的安心感。
好温暖,这里是……哪里?
她就像是置身于一个平静又安宁的庭院,而一身白裙的娜斯塔西娅则在她面前弯下了腰,牵起她的双手,将她扶了起来。
“终于见到你了。”娜斯塔西娅笑眼弯弯,微风吹动了她柔软的金发,“我的孩子,我的加奈。”
加奈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她的母亲并不是娜斯塔西娅啊,为什么她……
身体无法动弹,连声音也无法发出。加奈全身僵硬地站在那里,任凭娜斯塔西娅轻轻抱住了她。
“已经长这么大了,我的孩子……快让妈妈抱抱……”
娜斯塔西娅轻轻抚摸着加奈的头发,温热的掌心拂过,真实得不可思议。加奈脑海中杂乱的画面又开始流淌,她木然地望着娜斯塔西娅飘动的金发,看她后退一步,再次拉住了自己的手。
就在这时,加奈眼前平静明亮的庭院骤然被血色覆盖。庭院消失不见了,她们正站在一间不大的公寓里。
娜斯塔西娅依旧微笑着,可她的白裙却渐渐变得通红,濡湿的血液染红了裙子洁白的布料,沿着她的身体滴落在地毯上。
“撕拉”一声,鲜红的裙摆撕裂开来。不只是撕裂的裙摆,还有她隆起的腹部。血液随着骤然开裂的躯体飞溅而出,溅了加奈一脸,洒满了公寓里干净的墙壁。
浓重的血腥弥漫在周围,鲜红的内脏从同样撕裂开的身体里哗啦啦淌了一地。加奈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她本能地想要挣脱,可是娜斯塔西娅却紧紧地抓着她的双手。她依旧是带着温柔的微笑,毫不在意地踏上流了一地的内脏,带着空荡荡血淋淋的腹部,再次开口了。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呢?”
“我不知道!”头又开始疼了,加奈几乎要大喊出来,“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
不行,快点醒过来,这里是AKUMA的幻觉,她必须醒来,必须离开这里才行!
可她竟然连张一张嘴都做不到。
“你不愿意做我的孩子吗?”娜斯塔西娅的声音还是那样轻柔,可她的双手却几乎将加奈的手腕掐断,“为什么要杀死我?因为我呼唤了你父亲的灵魂吗?”
不是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孩子,什么父亲,我根本不知道啊!
“你知道的……不,你的灵魂一直都知道。”
娜斯塔西娅的表情变得模糊不清,渐渐与另一个声音重叠了。
“真正的罪魁祸首,就是你啊!”
公寓的景象倏然远去,加奈跌坐在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她又回到了这条幽暗的走廊,可她却在光滑如同镜面一般的地面上,看见了满身血污的自己。
那些一定是幻觉,一定是虚假的景象。那都是AKUMA迷惑人心的虚像。
加奈这样暗示着自己,她在心里不停地重复这些话。这里就算是她从前的家,可这里已经在AKUMA的影响下产生了各种扰乱心绪的错觉。
快冷静下来,别被绕进去了!
“我想起来了,那个时候的父亲……他已经变成AKUMA了。”她用力支撑着有些发软的双腿站起来,双手渐渐被银白骨甲覆盖,“既然如此,我的innocence就不是在杀人,而是在破坏AKUMA!费尔叔叔,您恨我毁了法尔罗特家,甚至直到现在还认定是我杀害了父亲,您想要怎么处罚我,我都不会有任何异议!可是innocence是唯一可以解放AKUMA灵魂的物质,我不明白,为什么您要和她……和这个AKUMA站在一边!AKUMA只会给世界带来悲剧,您可以恨我,但您不能……”
费尔挑了挑眉,冷冰冰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们奉为神赐之力的innocence,就不会带来悲剧了吗?拥有这份力量的你,从一开始就在制造悲剧!”
利物破空的呼啸声由远及近,加奈只来得及抬手格挡,手臂上顿时就结结实实地被划开了几道血口子。伤口处皮肉翻卷,沾满了黑色的粘稠物质。那些黑色的液体沿着伤口不断往里侵蚀,竟是让伤口越扩越大。加奈惊恐地望着自己颤抖的双臂从衣袖开始被逐渐融毁,看着自己斑驳的手臂上冒出一缕缕青烟。黑色的五芒星迅速蔓延开,锥心刺骨的剧痛逼得她冷汗涔涔。
“只要呼唤德尔维尔的灵魂,他就一直都会存在于我的体内,一直活着,一直亲眼看着那个孩子有多么面目可憎!”空旷的回廊里,费尔慢慢踱到加奈的面前,抬起手抚上自己的脸,接着他手指一弯,竟是毫不犹豫地挖出了自己的右眼。
没有血,也没有伤口,那个眼球就像是一块石头一样,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那分明是一只假眼。
“你还记得我脸上这道疤是怎么来的,我的眼睛又是怎么回事吗?”
加奈愣愣地望着他,她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被这一桩桩冲击给冲垮了。
“不……”
头越来越痛,仿佛要裂开一般。才刚刚挤出一个音,费尔瞬间如发了疯一般揪起加奈的衣领,一把将她甩向回廊的墙角。
“你不是很相信innocence吗,相信它只会破坏AKUMA,所以你一定觉得把德尔维尔的遗体撕成碎片是正确的吧?你一定很高兴,因为你用innocence杀死了一只AKUMA,所以你可以尽情毁灭他,即使是大卸八块也无所谓!”
“不是这样的!”
“有一件事,当年迫于德尔维尔的一再恳求,我原本决定尊重他的选择,一辈子都守口如瓶。可是现在,即使德尔维尔还在这里,这件事也已经没有继续保密的必要了。”
父亲在这里?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