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他……”

“闭嘴！你不配称呼德尔维尔为父亲！”一脚踹向加奈的腹部，费尔愤怒地咆哮着，“你不配……我从来都不同意收养你，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杀人的恶魔，你不应该活在这世上，你应该去死，只要和你有联系的人，毫无疑问都只有死路一条！”

收养？

这是……什么意思？

一叠照片被他丢了下来。

“好好看看吧，这就是你的亲生母亲惨死的景象！”

还没来得及消化费尔的话，那叠褪了色的照片，全都散落在了加奈眼前。

她看见了娜斯塔西娅惨白又死不瞑目的脸；

看见满墙的鲜血，和浸在血泊中的金色的长发；

她还看见满地不成形状的内脏，被撕碎成一片片一块块；

还有，染成鲜红的白裙，和空空如也暴露在空气中的，什么都不剩下的腹腔。

照片和先前的幻象逐渐重叠，血腥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加奈的嘴唇颤抖着，呼吸也在颤抖着，过了一会儿，她才拼尽全力挤出一个看似不屑的笑。

“只是一些可以造假的照片而已……”

“这是十多年前的一场离奇命案里，图卢兹警局列为重要物证的现场照片。”费尔说，“我的好侄女，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有这些照片的备份？”

加奈没有抬头，可她的全身却狠狠地僵硬了一瞬。

“那个时候，报案的正是德尔维尔，而我，则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法医。死者娜斯塔西娅的身份认定是我经手的，联系她远在北国的母亲玛格丽塔夫人前来处理后事，也是我负责的。”

费尔的声音越来越低沉阴冷，在他的身边，渐渐出现了数支黑色的，仿佛长枪一样的物体。

“同时，为现场唯一的幸存者——看上去刚刚出生的一名女婴办理领养手续的，是德尔维尔和我。”

话音未落，黑枪如幻影般射出，刺穿了加奈血肉模糊的双臂。

“娜斯塔西娅的尸检是我做的，一切迹象都能够证明，她的腹部并非被人剖开，而是由内而外撕裂的。你说，这种可怕又不合常理的事，究竟是谁干的？”

加奈已经完全愣住了。

“这一定不是AKUMA吧？如果是AKUMA，那么娜斯塔西娅的尸体一定早就化为灰烬了。”握住扎在加奈手臂上的其中一根黑枪，费尔忽然发力，一把将裹着血肉的长枪拔了出来，完全无视了加奈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现场还发现了一具奇特的骸骨，被不知名的外力破坏，散落在血泊之中。它锋利的手臂只剩下淌着血的一部分，却恰好切断了女婴的脐带。而我们在女婴的肚脐周围发现了奇怪的黑色五芒星印记。当初这对我们来说全都是未解之谜，但现在……当我成了AKUMA之后，这些未解之谜也就不再是神秘莫测的事件了。”

又一根黑枪从加奈手臂上拔出，血肉撕裂的剧痛逼得她惨叫出声。

“你现在是不是在想，你只是破坏了娜斯塔西娅呼唤的AKUMA，即使是杀了她，也是可以原谅的，因为她活该，她该死？！”

Innocence只会破坏AKUMA，无论是伊艾卡元帅，还是教团的同伴们，所有人都是这样确信，连管理innocence的黑布拉斯卡也是这样告诉她的。

因为AKUMA出现了，所以innocence为了破坏AKUMA，不得不牺牲一条人命。牺牲一个人的生命，使将来更多的人免遭AKUMA的杀害，这是当时的情况下，innocence做出的最合理的判断。

真相就是如此吧？

“不是的……我没有想要杀人……那不是我做的，不是……不是！”

“那是谁做的？杀了娜斯塔西娅的不就是你吗！你生来就是怪物，你本来就会杀人，innocence破坏AKUMA只是你放任杀戮的借口而已！”费尔咆哮起来，“那么你要怎么解释，在破坏了德尔维尔之后，你根本没有停手，你的innocence还在继续发狂？维多利亚已经死了，躺在那里的只有她冰冷的尸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继续破坏她的身体，连一具全尸也没有留给她？！因为她并非你的生身母亲，所以你根本不在乎她死后的尊严，你只是遵循着怪物的本能，你从一开始就打算毁了他们！”

“我没有……”

双臂疼得发抖，皮肉逐渐从骨骼上剥离，加奈的眼前全是光怪陆离的景象。十年前的那间病房，凌乱到惨不忍睹的景象，所有画面就像拼图一样支离破碎，却硬生生拼凑出了被她遗忘的那些碎裂的真相。

“我没有，我没有想要毁了他们……”

“那就是打算将整个法尔罗特家赶尽杀绝，用杀人灭口的方式来掩盖你丑陋的本来面目？”费尔的表情激动而扭曲，他的笑带着难以言喻的痛苦和绝望，同时他揪起加奈的头发，把她拽到了面前，“你那刀刃一般的innocence刺进我胸口的时候，你一定很兴奋吧？！哈哈哈……终于不用掩藏自己身为怪物的事实，终于露出本性，可以尽情杀戮了吧！什么innocence，那对我来说是天底下最可恨的东西！我们究竟做了什么，会这么好心地将一只魔鬼放进了法尔罗特家！”

不是的。

她不是怪物，那个力量是innocence。

Innocence只会破坏AKUMA，然后终结AKUMA带来的悲剧。

这是身为innocence适格者的使命，适格者只会用这个力量与AKUMA战斗，是绝对不可能用它来杀人的。

“我很幸运地没有被刺中要害，所以我只是被毁了容，还瞎了一只眼睛，但没死成，所以我才能够最终成为AKUMA，来亲手终结这一切的根源。”费尔再次站了起来，他重重地踩上加奈已经开始溃烂的手臂。融化了的血肉混作一团，早就污染了面前散落的那些照片。

加奈咬紧牙关没有吭声，可她的视线早已被泪水模糊。

惨死的母亲，重伤的叔叔，尸骨无存的父母，都是她做的，都是她害的。

原来她是这样一个人吗？

这样一个……靠着杀戮存活下来的，面目可憎的怪物？

Innocence，不是应该拯救人们吗？

为什么在她的手中，会成为杀人的利器呢？

加奈微微抬起头，她用着颤抖又虚弱的声音，试图辩解些什么。

“innocence……是……为了破坏AKUMA才存在的……”

更多的黑枪从加奈的手臂上被强行拔出，血肉撕裂的声音像极了她在那血淋淋的幻象里听见的那样。随着黑枪在费尔的手中逐渐消失，一旁的金发女人已经恢复了AKUMA本来的形态——灰白色的AKUMA，裂开了隆起的腹部。与其说那是一个鲜血淋漓的窟窿，倒不如说，是一张深不见底的血盆大口。

“可怜的孩子，你还认为你只是为了破坏AKUMA，才那么残忍地杀害了我的女儿吗？”

“我没有想要杀她，我没想过要伤害任何人，我真的不知道当初为什么会这样！”加奈哭喊出声，她再也无法继续承受这残酷的事实，“母亲她……她呼唤了父亲的灵魂，即使不这么做，母亲也会被变成AKUMA的父亲杀死，然后成为新的AKUMA……无论如何，她都会被杀害，所以innocence先一步动手，只要没有AKUMA诞生，就会有更多人安全，所以……”

所以她就亲手杀害了母亲，她的母亲就成了救赎别人的牺牲品。

真相就是如此吧？

“对不起……”

泪水融进血泊，落在照片上娜斯塔西娅冰冷的脸上。

“对不起，母亲……对不起……”

“所以，你始终认为你造成的杀戮，只是为了破坏AKUMA。只要为了这个目的，杀多少人都可以？”

灰白色的AKUMA问道。

“那么，那些患了黑死病的可怜人呢？”

她的声音慢慢响起，将一幅幅鲜活的画面展现在了加奈的眼前。

“我看到了……那些因为你的血而死无葬身之地的可怜人，他们也是你需要破坏的AKUMA？”

炽热的火海近在眼前。

“或者说，你是为了破坏更多AKUMA，才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活活烧死？”

“不是！”

“莫斯科城外雪原上的那两个法国人呢？他们也是AKUMA？”

“不是！他们不是！他们……”

“还有，与你同病相怜、共渡难关的那个可怜的少女，以及她所恋慕的吹笛少年，让那位少年死在少女的面前，这也是没办法的吧，因为你需要收集那可憎的结晶，所以你又一次杀人了！”

“我没有杀他！安迪他早就已经……”

“已经死了？只要你留下innocence，他就不会死去，你仍旧是凶手！看吧，为了破坏AKUMA，借着这个漂亮的理由，你就是一个杀人凶手！”

“我不是！我……”

“他们会死得那么痛苦，全都是因为你啊！因为你的存在，我的女儿被活生生撕开了肚子，法尔罗特先生险些丧命，他的兄嫂则被你碎尸万段！那些患病的人们成为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最后只能溃烂成一滩被烈火烧干的脓水，而那两个为了能够在战场上活下去的法国人，他们全都因为你的血而死得莫名其妙！你还觉得这都是你为了破坏AKUMA而不得不做的事吗？你不觉得这些本来就令人痛苦的悲剧，全都因为你的存在而变得更加悲惨了吗！你的存在只会把一切都拖进万劫不复之中，你根本不该出现在世上！”

黑枪留下的黑暗物质倏然膨胀，依附在骨骼上早已松散的肌肉组织，骤然炸开了成片的血花。

浑浑噩噩间，加奈仿佛陷入了又一个漆黑的泥沼。她似乎是因为重伤而昏迷了过去，又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她的存在，会让痛苦的人们更加痛苦。

啊，她知道的，很久以前她就知道自己会迎来这一天。

在她的血液被中央厅盯上的时候，在亚洲支部秘密进行“恶魔之血”计划的时候，在达斯尼卡镇的那间隔绝了希望的地下室里，她就已经知道，她根本不是能够拯救人们的“神的使徒”。

从前是这样，今后呢？

她身边也有她无比珍视的人，今后她又该如何面对他们呢？

会这样吧，和她有任何关联的人，果然都会因为她而走向毁灭吧？

或许叔叔说的是对的，玛格丽塔夫人说的也是对的。

她不该出现在世上，她不该心安理得地活着。

黑暗之中，娜斯塔西娅温柔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回来吧，我的孩子。”

娜斯塔西娅……不，或许应该称呼她为“母亲”？

可她又有什么资格说出这个称呼呢？

“我的孩子……是时候放下了。”

母亲的怀抱，温暖至极。

“放下吧，放下被innocence和AKUMA扭曲的人生，然后好好睡一觉吧。等你睡醒了，你就会发现，噩梦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