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鼓三更,窗外传来鸟鸣般的暗号。朱宜苏打开窗,陈越的弟子攀着飞檐潜入,递上用油布裹着的海图:“世子,这是海鸥卫最新探得的女真大营布防图,他们藏在沙门岛北侧的溶洞里,等着接应朝堂上的同党。”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金吾卫的脚步声。朱宜苏将海图塞进暗格,转身时正见李惟煦带着几个黑影闯入,玄色衣袍上染着血迹:“太后派了影卫来杀你,刚才在永巷截住三个。”他抬手扯下对方衣领,露出锁骨下的海鸥刺青,“果然是当年被打散的‘血凰卫’,专司暗杀皇族。”
朱宜苏看着李惟煦掌心的刀伤,忽然想起在沙门岛时,对方也是这样挡在他身前。他取出金疮药,忽然低声问:“殿下当年为何不直接公布我的身份?以您的权势,大可不必让我从童生一步步考上来。”
李惟煦任他包扎伤口,忽然笑了:“若你顶着遗孤身份入朝,早被太后碾成齑粉。唯有让你以状元郎之姿崛起,带着清流言官的底气,才能在朝堂站稳脚跟。”他指尖划过朱宜苏腕间的红痕,那是方才夺刀时留下的,“况且——”他声音轻得像夜风,“皇兄临终前说,要让你自己选择走哪条路,而不是被身份推着走。”
窗外传来暴雨击打琉璃瓦的声音,朱宜苏忽然想起在沙门岛洞窟看见的场景:李惟煦握着先太子的手,答应护他长大,答应布下这盘二十年的局。他忽然明白,眼前人不是冰冷的摄政王,而是个背负着兄长遗愿、在权谋中孤独前行的执局者。
“明日随我去造船厂,”李惟煦起身整理衣袍,“海鸥卫的二十艘新福船已到长江口,船身刻着的,是你母亲的姓氏‘苏’。”他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对了,太后今早让人送了碗燕窝粥来,我让人验过,有毒。”
朱宜苏望着对方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忽然摸出怀中的两枚玉佩。半枚青玉佩是李惟煦刚才落下的,与他的半枚合在一起,刚好拼成完整的海鸥图案——原来从始至终,两人的玉佩本就是一对,象征着先太子与摄政王的联手之局。
五日后,海运使署衙挂牌。朱宜苏站在衙门前,看着李惟煦亲手挂上的匾额,“开海”二字用的是先太子的笔锋。衙内堆满各地送来的通商文书,其中最厚的一叠来自占城,落款处盖着“海鸥都督府”的大印——那是先太子在海外建立的据点。
“世子,女真使者求见。”衙役通报声打断思绪。朱宜苏整理官服,看见殿内站着的男子,腰间挂着与海月帮相似的银哨,却在见到他腰间玉璜时突然下跪:“末将见过小主公,占城王让我带句话——‘戊申年的月,该照见新的航路了。’”
李惟煦从后堂走出,手中握着刚收到的八百里加急:辽东总兵倒戈,带着三万水师陈兵沙门岛,正是太后的懿旨。他与朱宜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然——这才是太后的真正杀招,借辽东军威逼宫,逼他们交出海图和沉船里的军资。
“传令下去,”朱宜苏忽然开口,“明日在天津卫码头,举行开海祭典,邀请所有在京官员参加。”他摸着袖中的玉璜,“另外,让海鸥卫的船队绕道登州,给辽东水师送份‘大礼’——就说,沙门岛的沉船,该重见天日了。”
李惟煦看着他眼中的锐意,忽然想起皇兄说的“宜苏像母妃,聪慧如狐,却有狮心”。他忽然轻笑,取出那枚“监国之宝”,郑重地放在朱宜苏掌心:“该让世人知道,二十年前的玄武门之变,不是谋逆,而是一场为开海铺路的局。”
祭典当日,天津卫码头挤满了百姓。朱宜苏身着世子礼服,手持玉璜站在船头,李惟煦身着玄色朝服立在他身侧,两人腰间的玉佩在阳光下交相辉映。当朱宜苏将玉璜投入海中,远处忽然浮现出插着海鸥旗的船队,正是先太子当年埋下的伏笔——所谓沉船,不过是诱敌的幌子,真正的船队,早已在海外壮大。
辽东水师的探报传到太后手中时,她正在景仁宫翻看先太子妃的遗物。匣底掉出张纸条,是李惟煦幼时的字迹:“皇兄,宜苏今日会叫叔父了,他抓着我的玉佩不放,像只小狼崽。”太后忽然落泪,终于明白二十年前的局,是兄弟二人用半生心血布下的,为的不是权谋,而是让大盛的海禁,永远成为过去。
海风吹过码头,朱宜苏望着千帆竞发的海面,忽然听见李惟煦在耳边低语:“皇兄曾说,等宜苏长大,我们三人要驾船去看占城的日出。”他转头,看见对方眼中倒映着初升的朝阳,“现在,终于等到了。”
潮水上涨,冲刷着码头上的“开海”石碑,将两个交叠的身影拉得老长。远处,海鸥的叫声与商船的汽笛齐鸣,为这场横跨二十年的局,奏响新的篇章。而在更深的海底,那十九艘沉船上的北斗标记,正随着洋流闪烁,如同棋盘上永不褪色的棋子,见证着两代人用热血与智慧,在权谋的惊涛中,辟出的那条通向深海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