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家的房屋是农村最常见的平房。
平房里不过两张床,最显眼的是角落里的棕红色木柜,木柜一人多高,大咧咧的立在墙角,顶上还堆积着各种各样的杂物。
往日柜子上牢牢锁着一把黑锁,今天却留开了一条黑黢黢的缝隙。
尚善轻飘飘地往上一蹦,坐在了屋顶上,她现在就是只仅小红可见的鬼。
小红正在屋内一下下地扫地。水泥地得先洒水再扫否则容易激起一层厚厚的灰,但撒完水之后的地格外难扫,劣质高粱扎成的扫把已经萎缩成了一把刷子,他的手心磨得红殷殷的,鼻尖滴落颗豆大的汗水。
八月末的天气,他身穿单衣热得汗流浃背,耳边更是有蝉声知了知了叫个不停。大路朝天,不时有干活的人扛着锄头路过,都说今年的老天爷热得像是要晒死个谁!
“呸。”一块苹果皮不偏不倚吐在了小红扫过的地上。
是弟弟。
弟弟捧着一整个红彤彤的大苹果,装作看不见小红一瞬间浮现的渴望又怯懦的神情,自顾自啃着苹果出去玩了。
小红顺着他身后看到了半开的柜子里藏着的一袋红苹果。他咽了咽口水,心想:
如果我扫完了地,他们还没有把柜子锁起来,我就去拿一个苹果吃。
弟弟可以拿,我也可以拿。
是弟弟先拿的,我还扫了地。
“别拿。”
小红被吓得一个激灵,抬头看见了坐在他家平房屋顶上的人。
尚善晃荡着小腿坐在屋顶上,半个身子都探出来,她仰头看着对面连绵不绝的翠绿山脉,又重复道:“别拿。你弟弟可以,但是你拿不行。”
小红似乎并不吃惊,他低下头扫了一会儿地,忽然昂起头白着脸问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尚善并不作答,瞧着小孩脸上固执得有些悲伤的表情,很平静地又提醒他一遍别去拿。
不然等到你长大就会后悔自己为什么长了那么馋的一张嘴,你会抽自己的巴掌,会骂自己不懂事,会恨自己为什么非要吃哪一颗苹果,甚至连自尊都不要。
“我就拿一个、小的,奶奶不会发现的。”小红仰头似乎在就自己的小聪明寻求尚善的认同。
尚善低下头凝视着那一双湿漉漉的、发着光却遮不住胆怯的眼睛。这个时候,这个孩子连自尊两个字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叹口气道:“你去拿吧。但是要记住,是我让你拿的,不是你自己要拿的。”
小孩呆愣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丢了笤帚蹦蹦跳跳地闯进了房间里,不一会儿捧着个半个巴掌大的苹果出来。
小孩的巴掌能有多大,这是他千挑万选,选了个最小的。他拧开水龙头匆匆洗了洗,慌忙地往嘴里塞了一口。
尚善瞧着那颗半青的苹果,问道:“好吃吗?”
“好……好吃。”小孩嘴里包着苹果含含糊糊地回答,接着咚咚跑进厨房,厨房是上屋顶的楼梯。过了一会儿他噔噔上了屋顶,一手一半苹果,其中一半苹果上印着口清晰的牙印。
“教母,给你一半。”小孩把没有牙印的一半递来。
尚善摇了摇头,小红显而易见地松了一口气儿,接着自己又不好意思起来,扭捏地挨着尚善坐下。
“教母,你怎么上我家屋顶来了?”
屋顶也是水泥的,灰蓬蓬的。
两个人屁股下都是晒干晒裂的墨绿色苔藓,一坐下来脆脆作响。身边晒着好大一坛黄豆酱,上面罩着一个发黑的蓝菜罩子,大得惊人的苍蝇嗡嗡围着转,尚善甚至看见了黄豆酱表面蠕动的蛆虫,她移开目光。
“热不热?”她期待回答,“今年的天气异常得很。”
小红只顾着吃苹果,从嘴里挤了两声回答。他吃得干干净净,吃到果核时微微背过身去,他吃得也快,像是怕被人发现了。
小孩的脸被晒得红扑扑的,眼睛又黑又亮。一颗半青不黄的苹果都能让他幸福。
没等两个人讲上什么,从水泥路的那边走过来一个身影,那人扛着锄头和铁线,身影旁边还跟着个小尾巴。
是奶奶陈鲜花和弟弟。
还没进屋,陈鲜花先瞪了一眼在屋顶的小红,骂道:“谁叫你死屋顶上坐着的!”
小红迅速站了起来,不知所措。
弟弟抬着头正要跟腔,被脚下的笤帚绊了一个跟头,一头磕在了台阶上,额头迅速鼓起一个拳头大的包,他嚎啕大哭起来。
“哎呦,我的宝!”陈鲜花赶忙搂住自己的小孙子,心疼的又是摸又是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