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电梯里上行的时间格外得慢,轿厢顶灯一闪一闪,电梯壁上反射两人的影子,任鸿飞的嗓音缓慢而淡定,仿佛刚刚抛刀杀鬼的另有其人。
“第一,不允许跨出电梯,无论发生什么。”
“第二,不允许伤害任何人、物种。”
“保持冷静,保持自我。”
任鸿飞缓缓扫过所有人,最终牵起尚善的手,坚定道:
“我们马上就要出去了,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尚善凝视这自己被包裹住的手,感觉自己似乎得到了一点温暖。
“叮。”清脆的一声,电梯到了地下二层。
电梯门缓缓打开,森白冷气顺着门缝闯进来,渐渐在地上积成一层厚厚白雾,如同雪堆,冷的人发抖。极短的时间内轿厢壁上结了一层冰霜,周围温度骤降,冻得人骨头缝疼痛。
尚善被任鸿飞整个抱在怀里,她缩了缩通红的脚趾,呼出一口白气,朝外面看去。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低矮的墓碑,上面刻着极其工整的藏文,在末尾画着一个灵动的小狗头。
洛桑低低念了一句藏文,而后牢牢抱住了小日头,他出神道:
“那是、我和小日头的碑。”
尚善没动,她的目光接着往远处扫去。
一座刻着归山柰名字的墓碑,非常普通的灰白色,直挺挺地矗立在地面上,没有一棵草。
尚善皱眉。她为什么会看见归山柰的墓碑?难道她潜意识里想要归山柰死吗?但很快她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归山柰的墓碑左右两边分别是归山麃和归山秋的墓碑,再往后是赵赋昇……最终尚善找到了刻着任鸿飞名字的墓碑——它坐落在千万座墓碑中间,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就如同死亡,从不特别宽待谁,即使他是尚善钦定的主角。
外面没有光,天花板霉变得像是连年阴雨、挤满乌云的天空,只有电梯内的一点点灯光堪堪落在电梯门口外,层层矗立的灰白色墓碑一圈又一圈,往远处不断蔓延,逐渐只能看见顶上半点坚硬的线条。
没有声音,没有鬼魂,电梯就这样打开了一会儿然后缓慢合上。
但直到电梯开始上行,尚善才喘过气来。那种沉闷压抑的气氛让她控制不住的心慌,慌得牢牢抓住任鸿飞的胳膊。
“小善。”任鸿飞低头看她,“你不会死的对吧?”
尚善看见他发红的眼眶,立刻意识到他看见了什么,如此她竟然下意识地笑了。
“当然不会!”她可以提高嗓音道,“我可是你的教母!”
任鸿飞的眼珠上蒙了一层浅淡的水色,他没有流泪,他的悲伤盘旋在眼眸发亮之上。
下一刻,尚善猛地移开了视线,笑容更是僵硬在嘴角,眨眼后直接落下。
她在说谎。
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触痛了她,就好像她的心脏发出了一种真切的哭泣声,那种哭泣声从她的每一个细胞流过,从她的肺下平铺着淌过背上的皮肤,溯流而上停留在她的后脑上,回旋回旋,形成漩涡。
她肯定会死。
她难过,但说不清楚为什么难过。
她只能想——自己居然为了安慰一个假的、胡乱写出来的书里的人物而说谎!她见到他不过短短的时间,凭什么为了他说谎、言不由衷!这和讨好路人的流浪狗有什么区别!她为什么如此没有自尊?为什么如此……如此难堪?如此……仿佛被戳中旧伤般应激?
就好像,在她的记忆深处,她曾经也这样讨好过谁,但最终被……被怎么样?
尚善咬牙,她想不起来了。
电梯门在尚善眼前打开,她思考的这段时间里,电梯已经上升到达地下一层。迎接他们的是一位他们才见过不久的熟人。
“刘春桃。”尚善瞳孔微张,喃喃念出她的名字。
“还是叫我刘工吧。我更喜欢这个名字。”电梯外只站着她一个人,她双手交握放在身前,站得笔者如同朝圣。她的神情却非常放松,朝着尚善道:
“我想我们之间应当有一场谈话。”
“你想谈些什么?”
“灵魂。”
尚善讽刺一笑:“谈些我有的东西。”
“那我们再换一个话题。”刘工并不恼怒,“我们来谈一谈——妈妈,或者母亲。”
尚善的笑容凝固,良久,她冷着脸重复道:
“我说了,谈谈我有的东西。”
刘春桃直笑不语,她同样是一副灰白、透明的纸人模样,却格外渗入。
尚善的视线一动,她没动,是任鸿飞抱着她去按下关门的按钮,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尚善此时格外不对劲的情绪。
但电梯门丝毫不动,刘春桃只是站在门外宽容带微笑地看着他们。
尚善感受着身后紧贴的发烫的胸膛,她忽然心生厌烦任鸿飞总是自作主张。
“放我下来。”别抱着她,她并不弱小!
任鸿飞愣了下,皱紧眉头低语道:“小善,现在不安全,你……”
“谁允许你这样喊我了?”尚善冷声道。
她一抬眼,眉梢裹挟着骇人的冷意,冷着冷着,任鸿飞居然看出了一丝恨意。
“放、我、下、来。”她一字一句斥道。
她厌恶极了!凭什么故作熟稔?凭什么担心她这儿顾虑她那儿的?凭什么要对她好!她不在乎!更不需要一点怜悯!她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好!现在给她一点小恩小惠,谁道你日后打的是什么注意!
她全都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