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那样坐着，一直到有人敲响她的办公室门：

“莱昂傅科小姐。”乔丝琳在门外轻声呼唤她。

法明顿知道她是来做什么的。她按下门把手，还没有下定决心打开门，门就已经被一把推开了。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士站在门口，即使是法明顿，在她面前都显得气场弱了三分，甚至没有计较她的无礼。在安狄埃坦的大街上，她靛蓝色的干练短发与藏青为主色调的打扮足以吸引无数人的回眸，但法明顿无心欣赏她的外表。乔丝琳行了礼转身离开，普莱斯提林高调的向房间里张望一圈，随后自顾自往里走去：

“法明顿。听说你要见我？”

“啊，老师，我……这……”

法明顿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好像在参议院会议上口若悬河的那个女孩不是她似的。正在她搜寻借口的空当，她的身后却迸发出一道怪诞的火焰。

法术带来的强大能量将办公桌上的纸吹的满天乱飞，那个熟悉的面孔逐渐从火焰中浮现。

“请放心，我亲爱的法明顿，我不会让你为难的。”火焰里的南希被镀上一层鲜红色，让法明顿想起了画在教堂穹顶上的战争女神。南希昂起头，桀骜的注视着普莱斯提林，法术在周身环绕。

“又见面了……杰拉德。是什么风把你吹回佩黎塔斯了？”她问。

“我为什么不能回来？”普莱斯提林反问她。“我出生在这里。”

“‘我出生在这里’！真是好有气势的发言！”南希阴阳怪气的模仿着普莱斯提林的语调，“我还以为你的天性就是逃避，但你偏偏选择回到这样一个稚嫩的国家。”

普莱斯提林的脸色很难看。“这与你没有关系。”她说。

“怎么没有？”南希提高嗓音，“我等待这一天已经许多年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停止过寻找你的踪迹。但今天托你亲爱的学生的福，我们可以在这里做一个了断。选择吧，你想要哪一个，让我在这里取走你的性命，或是与我们合作？”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你站了在我们的对立面。因此我们将救赎你，或毁灭你。这是我的使命。”

“我不应该是你的敌人。我罪不至此。”

“你的不作为就是最大的罪过。”

“我不觉得我对你有所亏欠。”

“当我们倾尽全力与帝国斗争时你在哪里？当我们失去一切，流落异乡时你在哪里？当有人站出来反抗长久以来的暴政时你又在哪里？你的本性是懦弱的，你的沉默每分每秒都在滋养罪恶。你亏欠的不止是我。”

普莱斯提林眯起眼睛打量着南希。南希上前几步，几乎贴到她的鼻尖：

“告诉我你的答案吧，杰拉德。难道你不渴望触及拜森蒂尔的裙角吗？”

法明顿站在一旁默默的听着。拜森蒂尔，在传说中是五大主神中的真理之神，相传祂会赐予幸运的人启示，给予他世间的一切真相。在教会的宣传故事里祂常以鸣禽的形态现身，生活在真理之泉的源头。

“我并不相信神的存在。”普莱斯提林说。

“但你渴望神的力量。”南希紧接着逼问她。“而且你知晓触及神明的道路位于何处。因此你才回到了佩黎塔斯，因为你知道，佩黎塔斯曾是被拜森蒂尔眷顾的土地。”

普莱斯提林没有回答。将近一分钟的沉默过后，她冷冰冰的开口：

“纠正一点，我从不渴望神的力量。我已经说过了，我不相信神的存在。我只想证明神是虚假的，是无穷欲望投射出的幻象，仅此而已。”

“……你还是那个样子。除了数字与自己的眼睛，什么都不相信。”

“这有什么不好的？玷污纯粹的真理，将希望寄托于幻梦的人，至始至终都是你。从你决心反抗帝国开始就是。我们是真实存在的，真实的世界永远有我们的容身之所，又何必付出巨大的代价创造一个新的世界？”

南希似乎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回答。她咬牙切齿的盯着普莱斯提林：

“真是有你的风格的回答……也难怪。”

她抬起手凭空打开一道裂隙。“自求多福吧，顽固的学者与她天真的学生，总有一天你们会后悔没有选择我们。”

她踏入法术构建的门扉，却在最后一秒钟转过头。

“对了。至于我们那个小妞搞出的麻烦，我会负责到底。所以……”

“所以……”法明顿愣愣的重复着。

“所以，虚无泉会对昨天光荣纪念碑的事情负责。恭喜你，你可以放心了。”南希丢下这么一句话，便消失在无尽的虚空里。

法明顿仍然站在原地。无论让什么人来看，她都是在回味南希刚才的话。

“老师，您……”她转向普莱斯提林的方向。

“法明顿。”普莱斯提林冷冷的叫出她的名字，锋利的眼神像是要刺进她的身体里去。“许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是的。我记得。”

“现在的你……这幅样子，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您……对我失望吗？”

“倒也说不上吧，我只觉得惋惜。”

“……”

法明顿没有说话，普莱斯提林也似乎没有要打破沉默的意思，大概她原本就是个寡言的人。法明顿扯着自己的衣袖，时不时用游移的视线瞥一瞥一旁的普莱斯提林。良久，她才鼓足了勇气开口：

“老师……关于您刚才说的……”

“……什么？”

“您真的在寻找真理之神吗？”

“是的。这并不是戏言。”

“但您知道，普通人无法承受神明意志的降临。”

普莱斯提林的表情很微妙。“这是我们不得不走上的道路。”她说，“在这之前，你或许需要知道一些事。”

“在你回到佩黎塔斯以后，我仍然在联邦进行粒子重构机的研究，与一群联邦理工学院的学生与一些老教授们一起。按照我们的理论研究，粒子必然由更小的单位构成，既然如此，我们就有可能对它们进行重组。只要我们能够证明这个设想，无需法术进行物质转化就会成为可能。但现实是，我们的研究持续时间远远超过了预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无法维持实验中的各种开销，只能通过四处讲学甚至出卖自己的研究与发明来获得一点收入。”

“光源索引就是在这样的境况下诞生的。为了更好的前景，我回到了佩黎塔斯。我成立了一家公司，将我们的发明投入生产，以供给后续的研究。但说实在的，我并不希望和生物科技市场扯上关系。”

“我向来是不曾涉足除了科学以外的领域的，但为了这个划时代的项目，我一次又一次的打破我的原则。即便如此，研究还是没能继续下去。在我们现在已知的最小粒子中存在一种能量，能使它保持稳定的结构，而且那不单单是一个力，法明顿，那是一种法术。”

“至于我——我是不受上天所眷顾的。我无法知晓这种潜藏在万物之中的法术是如何诞生的，作为一个没有法术基因的人，世界的真相将我拒之门外。我曾向一些法术学方面的专业人士求助，但他们也未能得出令人满意的结果。”

“最后的最后，一张教会的传单让我想起了真理之神——如果这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那么只需要祂的一瞥，我就能得到我想要的真相。如果神明是虚构的，一如我一直以来相信的那样，那魔法的源泉必定存在于我们能够触及的世界。我一直以来的无神论观点在一定程度上动摇了。我不愿承认拜森蒂尔存在，但祂也许是我与法术之间唯一的桥梁。”

普莱斯提林叹了一口气。“可惜啊，”她说，“你最终还是从我身边离开了。你有研究的天分，更何况你还可以使用法术……啊。”

从助理那里得到的消息让克莱蒂感觉到了莫大的宽慰。这个名为「虚无泉」的组织愿意为光荣纪念碑的爆炸案承担责任，这对□□来说是巨大的解脱。紧接着参与和谈的内阁成员们也带来了好消息，共和国没有接受帝国提出的条件，但帝国似乎默然接受了，帝国代表团准备在这两天离开佩黎塔斯。

“……这预示着什么呢？”埃菲莉娅半闭着眼睛，轻轻放下手中的钢笔。“帝国这次居然这么好说话，这不像那个老国王的作风。他们大概还有着什么计划吧。”

“阿纳姆。”她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杰基，后者像早有预谋似的抬头：

“克拉肯小姐，我已经安排特别行动中心按照您的指示行动了。”

“那就好。”埃菲莉娅点点头，“目前的首要任务，是摸清帝国的动向。依我看……他们已经为这一刻谋划许久了。先前其他帝国殖民地的暴动为我们争取了不少时间，而现在我们的运气已经用光了，这就是说，如果我们要从速亡中拯救佩黎塔斯，我们必须现在采取行动。……呵，我这个总统不露面的时间也有些太长了吧？”

又一次，法明顿潜入了财政部大楼。但这一次，她不是为了共和国的事务而来。

“你相信有神存在吗？”她问萨拉萨尔。

“如果你问我的话，我想是的，我信奉艾斯蒂娜。”萨拉萨尔回答。

“你对这些……宗教的事情了解多少？”法明顿又问。“比如那些神话故事什么的。”

“啊……我知道的都是些教会学校里教的东西。”

“没关系的，讲给我听听吧。”

“嗯……该从哪里开始呢？”萨拉萨尔仰起头回忆着。

“人们普遍认为，创造世界的神是艾斯蒂娜与她的孪生姐妹巴尔贝拉。艾斯蒂娜掌管现实，巴尔贝拉操纵精神，她们运用自己的力量使世界得以长久运转。巴尔贝拉具有窥探人心的能力，她在精神世界中触碰到人性的黑暗面，从而被扭转认知，开始诱惑人们走向堕落。她的姐姐不希望她毁灭她们所创造的一切，于是创造出五位主神代行自己的意志，分别掌管美德，真理，生命，法则与荣耀，随后用自己最后的力量将自身与巴尔贝拉一同封印。据说艾斯蒂娜与巴尔贝拉的灵魂仍然沉睡在天空之外的地方……大概就是这样。不过，法明顿，我不知道你还对神话这么感兴趣……”

“辛苦你了……倒也不是感兴趣吧。”法明顿说，“……是两位女神赐予了我们魔法吗？”

“在大陆的中心存在着一棵「命运之树」，传说它是魔法的源头，是由艾斯蒂娜亲手栽下的。据说因为艾斯蒂娜的沉睡，她的祝福也开始变得不稳定了，因此有一些人生来就无法使用魔法……”

“在两位女神之上，还存在着更加强大的力量吗？”

“没有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人类有可能……触碰到神明吗？”

（注：1：法明顿.莱昂傅科的重音在头尾两个音节，而萨拉萨尔.法兰德斯的重音恰好在中间两个。

2：哈索尔（hustle）有加快速度的意思。

3：Illuminate Inde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