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你说什么?”
萨拉萨尔原本已经快要睡过去了,听见安洁莉卡的怪叫,他突然从沙发上直挺挺的坐起来。
“你冷静点…先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法明顿拍拍她的后背,试图让她保持淡定。安洁莉卡后退两步,从她的怀里挪出去:
“抱歉,莱昂傅科小姐,我太激动了……我……”
“是这么一回事——”她的手抓着前面的裙摆,显得很紧张,“这几天,这几天莉莉丝都没去过学校,我本来以为她是请假了什么的——所以今天我去了她家里。”
“她父母告诉我,他们也已经几天没看见她了。那天她告诉家里人,自己要去朋友家住几天,还给父母发短信报过平安,因此他们没太放在心上。听我这么说了,他们就试着给莉莉丝打电话,但她一直不接……我就在想……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这……?”法明顿听的发懵,转头看看萨拉萨尔。“就是说,你的朋友不见了?”
“嗯……”
“报警了吗?”
“还没,莉莉丝的父母刚才派人出去找她了……”
“这种事情啊……”萨拉萨尔为难的看着安洁莉卡,又一次躺下去。“这种事情,我们即使插手也只会给警察添麻烦呢……”
“我还以为……”安洁莉卡垂着头瞥向一边,声音越来越低,“我还以为你们能……”
意识到自己的话也许不大妥当,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萨拉萨尔感到有些无可奈何,法明顿却偏偏来了兴致。
“好吧,等我有空的时候……我大概会去镇上问问的。”她说。
“我的好安洁莉卡,法明顿是很忙的,等我们忙完手头的事以后……”
萨拉萨尔低声和安洁莉卡说着话,拉着她上楼去了。法明顿笑了一声,在沙发上躺下来。
第二天下了小雨,于是莎莉.法兰德斯的葬礼就在这样的天气中举行——法明顿是从墓碑上知道她的名字的。她帮萨拉萨尔撑着伞,听他轻声细语的描述他是如何选择了这块墓地。
法兰德斯家的人际关系比她想象的更加单一,葬礼举行的时候教堂里并没有太多人,她看见萨拉萨尔胳膊上戴着黑纱,胸口别着白色的花,安洁莉卡仍然一言不发的跟在他的身边。
她最后才走到那口棺材旁边去,将牧师交给她的花束放在死者的身旁。她看到的莎莉是个朴素的女性,身上穿着有些陈旧的黑色裙装,死亡定格了她平静的神色,就好像她只是睡着了。她的外貌和她的儿女们并不相像——萨拉萨尔不像她是肯定的,他们毕竟没有血缘关系,但安洁莉卡也不怎么像她。
起身的时候法明顿最后认真的看了她一眼。她看着那张平静,安详的脸,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她母亲的样子。
她已经不太记得自己的母亲长什么样了,她没有留下几张照片,即使有,其中的大部分也都丢在了联邦。但她仍然对母亲有着模糊的印象,记得她和自己说话,记得她去世前双手冰冷的触感,这是她最后的关于母亲的记忆,也是她最后的关于联邦的记忆。
她跟着送葬的队伍一路走到墓园,看着那口巨大的黑色棺材落入挖好的坑里。其他人三三两两的离开了,她还愣愣的站在那。萨拉萨尔不声不响的走到她身后:
“你在看什么?”
“不……没什么。我很抱歉。”
他们冒着雨回到房子里,安洁莉卡在沙发上端端正正的坐着。法明顿在她身边坐下,想和她说些什么:
“关于你朋友那件事……”
安洁莉卡抬起头看着她,眼角还挂着淡淡的泪痕,但那分明是一种充满期待的眼神。
“……谢谢您。”她说,“谢谢您……我知道这可能没什么用,但您会让我安心很多。”
法明顿摸了摸她的头。“我答应过你了。”她说,“那么,今天下午我们去拜访一下你那位朋友的父母吧。”
从法兰德斯这里走到莉莉丝家要不了十几分钟,但在法明顿看来这段路是相当煎熬的。安洁莉卡比她所知的还要安静,一路上无论法明顿怎样尝试挑起话题,她都一言不发。我有这么不讨小孩子喜欢吗?法明顿问自己。
莉莉丝家的房子是一座两层的小别墅,屋顶上铺着红色瓦片,墙上爬着常春藤。法明顿走上门前的台阶,敲了敲门。
屋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随后一个男人打开了门。在与对方对上视线后,法明顿抑制不住内心的震惊,脱口而出:
“汤普逊.格林?!”
汤普逊显然也是相当惊讶,两个人互相问候了好一会他才想起邀请法明顿与安洁莉卡进屋。
“参议长小姐,自从上一次在去往联邦的列车上相遇,我从没想过还能再见到您……”汤普逊说着,满怀歉意的将放着茶点的托盘放在桌子上。
“说实话,我也是,格林先生。”法明顿其实喝不惯帝国的茶水,因此没有去接。“我实在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
“这也是没办法的呀,莱昂傅科小姐。帝国现在的局势很不一般,联邦边境又查的严,我的生意都快做不下去了。”
“这样啊。”
“而且最近我家里出了点状况……我的大女儿,呃,她前几天走丢了。我报了警,但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她……”
“您的大女儿,是叫莉莉丝?”
“啊,是的。……安洁莉卡是和您一起来的?哎呀,这两个孩子经常在一起玩,我女儿出了事,她大概也担心吧。”
“嗯……我看的出来,她们俩关系相当的好啊。不过既然您已经报过警了,这件事就……”
法明顿试探着,尝试转移这个话题。但汤普逊听见她的说法,一下子来了精神:
“莱昂傅科小姐,不瞒您说,我们这里的警方……啊呀,我相信您是在乎我们这些普通人的,是吧?警方的办事效率实在是没法恭维嘞。而且最近镇上似乎也出了事,警局那边根本派不出人手。”
“你们有自己去找过她吗?”
“那是肯定的啊,但也仅限于我们家附近这一片地方。现在稍微靠近边境的地区都有人把守着,不让我们靠近的。哎呀,这可真是——”
“把守?”
“边境那边有不少厂房,有人把守着倒也正常……但什么厂房能让军方派人来守着呢?”
“……欸?”
法明顿一下子坐直了。“你怎么知道那是军方的人?”她问。
“那些人穿着共和国军队的制服嘛,这我还是知道的。”
“那……好吧。我会看看我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法明顿从沙发上站起来,拉着安洁莉卡朝门口走去。汤普逊一脸不解,看着她的背影。
“谢谢您,莱昂傅科小姐……您要去哪?”
回去的路上法明顿走的很快,安洁莉卡发现跟上她有点难了。“莱昂傅科小姐,您……我们……要去哪?”她小心翼翼的问。
“送你回家。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法明顿没有低头。
将安洁莉卡安顿好,她二话不说就拖着萨拉萨尔出了门,全然不顾他满腹的疑问。
“呃,我们这是要去干什么?”萨拉萨尔问,“你回来之后就变得怪怪的。”
“我要带你去个地方,”法明顿说,“我得告诉你这里发生的事情很复杂,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的多。”
“……什么意思?”
“汤普逊.格林,你还记得吗?火车上的那个帝国商人,安洁莉卡那个失踪的朋友是他的大女儿。总之我从他那里知道了一些事情,军方派人封锁了一部分的工业区,恐怕准备搞些什么大动作。我不敢说那小女孩的失踪和这件事有关系,但我们必须搞明白军方到底想干什么。”
“军方?是什么时候?这……”萨拉萨尔在后面嘀咕着。
很快周围就看不到其他的人影了,黄色的警戒线很快出现在他们跟前。但那上面的标识却不属于军方,而是属于环境监测局。
“‘二级危险地带,无关人员禁入’……这是什么时候贴上去的?”萨拉萨尔弯下腰查看那些标识。“这一片工业园区废弃了有好几年了吧,为什么现在突然封锁起来了?”
“可能是因——”
“你们在干什么?”
法明顿刚准备猜想一下,却被身后的人粗暴的打断了。她感到很不高兴,想着回头教训那人两句,却和舒曼对上了视线。
“……托马斯.舒曼中尉。”她抬了一下眼皮,当作问候的同时也表示她的态度。舒曼的视线从她身上转向萨拉萨尔又转回来:
“又是您,莱昂傅科小姐。我已经提醒过您了,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您应该也已经看到了,那边的标识写的清清楚楚,这块地方现在属于危险地带,一般人没有许可是不能进去的。”他说。
“就算如此,这也是环境局的事,怎么需要你们军方出马?”法明顿并不打算示弱,毫不留情的反问。
“请别责怪我的直白,这不是您该管的事情。”
“人民关心的事情就是我该管的事情。这座小镇上有个孩子失踪了,这片区域也在搜查范围内。既然这里是危险地带,那么就更有必要搜查了。”
“这是为了您好,莱昂傅科小姐。我不希望让您和法兰德斯先生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他居然认识我,真好啊,萨拉萨尔想,我明明一句话都没说过。听见舒曼的说辞,法明顿反倒暴躁起来:
“国会有权调取每一个部门的工作报告,请你告诉我,为什么行使我的职权会让我惹上麻烦?”
舒曼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法明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火药味。萨拉萨尔思考着,自己是否应该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他们脚下的地面却突然震动起来。
在地面之下的某处,厂房改建的试验场中,伊本摘下护目镜,关闭了手边的巨大仪器。他推开操作间的门,冷冷的扫视房间里的众人。
“你们都看到了。”他说,“这个项目终于走到了这一步,我们在老鼠身上达到了我们想要的效果,现在我们里成功只差咫尺距离。”
一只身上贴着电极片的老鼠躺在试验场中心被透明法术防护墙围起来的台子上。它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体因高强度的法术能量而被烧灼的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普莱斯提林低头在表单上写着什么,又抬头看了看那只老鼠。
她狐疑的看着伊本。“我不觉得这有用。很明显,它承受不了这种强度的能量。——脑电数据怎么样了?”
南希带着一丝隐隐的兴奋,紧盯着电脑屏幕。“解读不出来太多东西,那只老鼠的大脑能承受的信息很有限。”她说。
“法术粒子浓度上升了百分之一点二。”她继续翻看着其他数据,“这个值会随着初始浓度的改变而改变,进一步试验时有必要关注一下。”
一个胸前挂着助理实验员证件的人走进来,告诉他们试验场周围的疏散工作已经完成。伊本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走到一边去和那个人说话。普莱斯提林放下手上的夹板,静静的看着他们交谈。“许可已经拿到了吗?”她听见他问。
“是的,艾斯科塔先生。布莱克已经将权限移交给本项目组,可以实行下一步计划了。”
普莱斯提林看见伊本的脸上展露出少见的满意的神色,她转向南希的方向:
“下一步计划?所以说这个阶段的研究已经全部完成了吗?”
南希关掉屏幕上的窗口,用耐人寻味的眼神打量着她。“你觉得呢?”她轻飘飘的反问。
“但我们明明还有很多可以改进的地方,至少应该换一个样本再做一次今天的实验——”
“哦,伊本涅斯会那么做的。我们只需要按照要求来就行了——合作协议上是这么写的,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
普莱斯提林仰起头,即使她知道这样并不能看见天空,那里除了灰色的屋顶什么都没有。她不知道自己想要看见什么。
“……你说什么?”
伊本猝不及防的拔高了音量,两个人不由自主的朝他看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伊本轻轻咳嗽了一声,随后命令那个助理研究员:
“去告诉他们,不能让那几个家伙接近这里。不,我们不能在这里停步。”
“但是,艾斯科塔先生,权限……”
“那个不用担心,我拥有这支小队一定范围内的临时指挥权。在项目结算之前,他们会听从我的安排。”伊本说。
他突然回过头来,看着普莱斯提林的脸。普莱斯提林也看着他。也许是她的错觉,她看见他的眼睛里含着一种刺骨的增厚与厌恶。
“如果你们执意要在这里阻拦我,我会申请让国会调查组来查清楚。”此时法明顿的表情变得很可怕。她不爽到一定程度时反而比平时更加平静,如果她对着你焦急的滔滔不绝,那反倒说明她还没生气到极点。舒曼倒是明显不打算给她一个解释,只是机械的重复着那几句话,大意是这件事与她无关,让她赶紧离开。
但他们的一位老熟人很快接管了现场——佐伊.布莱克从他们身后接近,并成功让僵持着的两人安静了下来。
“舒曼。让我来和她解释吧。”佐伊说。她注意到法明顿身边的萨拉萨尔:
“法兰德斯,你也在呢。”
“……啊?”
萨拉萨尔不太习惯突然被提到,悄悄网红退了一步。
“法明顿,我理解你的担忧,但我想我至少可以说明一下这里发生了什么。”佐伊整了整头上的帽子。法明顿这才发现,她身上穿着志愿军的制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