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志飞要去巡房,走之前看了一眼他身边的林遇雪,问,“女朋友?”
他们认识好几年,还没见过他对象。
林遇雪下意识想说同事,又收回去了,她不确定这样的答案会不会让他更难过。
闻竹声很简洁地回:“朋友。”
孙志飞眼神又在两人身上逡巡了一道,最终跟林遇雪一点头,算作招呼,就走了。
闻竹声站在办公室没动,林遇雪轻声道:“先去看看阿姨吧。”
他这才往病房去。
国际医院的病房很舒服,像个小型酒店,没有普通医院的病气和嘈杂,但床头的监控仪器和上面闪烁的五颜六色的数字,还是让人心慌。
小琴见他们来了,惊弓之鸟似的站起来,她只是个打工的,遇上这样的事,难免心惊和自责,更怕问责。
看面色,已经哭过一场。
眼看她要开口跟闻竹声解释,闻竹声却说:“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过来。”
大致情况他已经听孙志飞说过,具体经过和以后怎么避免,他日后肯定要考虑,但不是现在。
他现在不想听那些残酷的经过,也不想听翻来覆去的解释或道歉,他不想听带有任何情绪的话。
激动,忏悔,澄清,道歉,他都不需要。
小琴哪里敢,她是知道闻母有精神病的,但过去半年好好的,上来就闹出人命让她始料未及,也不知雇主会不会怎么她。
“不不,小闻先生,对不起,是我一时没看住阿姨,她说她想早点睡,我就……谁知道……”小琴急得要抓着闻竹声明志,快碰到他又收回,“我陪着阿姨吧,我……呜……”
她说着又忍不住哭起来,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病房里还是显得刺耳,林遇雪赶忙去看闻竹声脸色。
他还是那副冷淡的样子,只是眉头微微拧起来,小琴也偷摸着抬眼看他。
闻竹声语气倒是没表情吓人,“送来得还算及时,与你无关。明早带点衣服过来换我。”
他这么说,小琴放心了些,嘴上仍是坚持,“我该陪着阿姨的,您——”
林遇雪上前一步推着她的背往外走,阻止她再发声。
“按闻先生说的做,你回去吧,明天带点饭菜过来,具体是什么再通知你。”
她不知道闻母能不能吃什么,等下要问过医生,但如果要吃饭,医院的总没有家里的合胃口。
闻母很喜欢小琴的手艺。
小琴一走,病房彻底安静下来,林遇雪回头,闻竹声站在病床旁看着他母亲,似乎要从她沉睡的脸上看出她怎么想的,经历了什么。
她只能看到他微低着头的侧影,灯光打在他垂落的额发,挡住了他的神情。
明明一片明亮,他却像站在阴影里。
林遇雪上前,叫他坐下,小琴刚刚坐的椅子就在旁边。
闻竹声转身,对她讲,“抱歉,不该把你带到这里,她没事,你也回去吧,我帮你打车。”
他掏出手机,林遇雪一把按在他手上。
“我……”
她想说她留在这里,又怕不合时宜,但很快又坚定自己。
“我留在这里。”
闻竹声摇头,语气笃定,“没必要,你回去。”
林遇雪想起上一次,他深夜从偏远的御山开车回市里,大抵是相似的情景。
那一条孤独漫长的路上,他在想什么?
那一夜,他又是怎么过来的?
她还记得,凌晨三点,收到了他报平安的消息,但是她没有回复,因为觉得他一定是为了某个心心念念的女人离开。
那确实是他心心念念的女人,却不是她想象的那种关系。
那个时候,他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独自面对受伤的母亲,但还记得给她报个平安。
会不会,也等过她的回复?
心疼和歉疚铺天盖地,她夺走闻竹声手机,站着不吭声,一脸熟悉的沉默倔强。
闻竹声就那么定定看着她。
他带她来,不是让她同情,或是借此挽留,而是想让她知道,他母亲有精神病,他也可能有。
他要把他的狼狈不堪赤裸裸地展示在她面前,撕碎自己完美的面具,让她望而却步。
让自己心如死灰,再没有一丝可能。
他不该拖着她,纵容自己的卑鄙自私。
但此刻并不适合谈论这些话题,林遇雪的倔强他也早有见识,只能好言相劝。
“你想来明天可以来,今天先回去,好吗?”
林遇雪听不得他这种时候还要硬撑着好声好气,泪水瞬间模糊眼眶。
她低着头,极轻地问:“你知道阿姨上次跟我说什么吗?”
闻竹声没说话。
她又抬头,眼里坚定和水光并存。
“她说,希望我多陪陪你,无论发生什么,都请我陪着你,不要让你一个人。”
闻竹声没说话。
他低着头偏过了脸。
一滴泪直直落下,她看见了。
然后是更多,断断续续。
林遇雪也看不清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心疼闻竹声,还是心疼闻母。
一个母亲在新年到来之际向她托付自己的孩子,不敢请求更多,卑微地只希望她能多陪陪他,觉得不够,又拿出意义深重的信物。
那样的信任,她辜负了。
那样的决绝,她没有意识到。
眼泪无法挽回结果,但是他们唯一的出口。
他的肩膀隐隐颤抖,林遇雪深深闭上眼,上前一步环住他。
她甚至拍了拍他的后背。
闻竹声彻底松垮下来,压在她肩头沉默地流泪,沉默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