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虚无地看着地上,自嘲了一番。
“我确实是为了报复他,他既然下手了,就不会善罢甘休,当时也不该对你发火,你才是受害者。”
他怨恨Sam,也反感自己,更怕Sam回到公司对她不依不饶,索性直接把人送走。
“既然这样,你也没做错什么。”林遇雪真是看不得他脆弱的样子,好像自己犯了什么罪惹得他这样,她顿了顿,为了弥补似的,下了决心说出一件事。
“其实,那个时候我非常感激你的。”
她偏头看向窗外,外面是漆黑的夜,和对面楼隐约的人声,她回忆起当时的心情,哪怕对着闻竹声控诉,也是因为他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
否则以当时的情况和过去的阴影,她怎么还敢跟男人待在一起,躲在密闭的车里。
“我以前,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情,更严重,更过分。”
闻竹声倏然回头看她,林遇雪没有回头,也能感觉到他片刻不离的目光。
“那是第一次有人挺身带我离开,而且还是我的老板。”
以前的上级只会借她谄媚,逼她承受,对她骚扰,所有同事都是沉默的证人,他们对此要么噤若寒蝉,要么习以为然。
谁让你长得漂亮呢?
再说这种好事别人想上还上不了呢。
她是很刚的性子,极其不解风情,因此倒也没有人敢霸王硬上弓,毕竟私相授受和违法乱纪天差地别。
可即便这样,还是极其难熬,倍感屈辱。
上班上的跟卖身似的。
不是没有反抗过,但这样的氛围里领导怎么会治人无方,他们有无数双小鞋随时随地任你挑选,让你像走在火场,行在刀间。
离开的决定轻而易举,父母的反对斩钉截铁,彼时她刚刚毕业几个月,还处在天真烂漫,势必要委屈自己报答父母的阶段,他们陈述这个铁饭碗是多么得好,别人是多么得称赞羡慕,你还想怎么样?
做人不要好高骛远。
他们总是这样说。
于是一次次的通话变成对着天花板崩溃无助的泪水,想到这样的日子要一直过下去,她会在上班过马路的时候由衷地想,要是能被撞就好了。
死了也没关系,还能给父母留一笔钱。
自救是人的本能,在她意识到自己的精神状态岌岌可危,而父母又绝对无法沟通的时候,她开始向姐姐和朋友们求助。
同龄人更感同身受,见不得她这么痛苦,纷纷劝她离开,彼时在申城的姐姐和高沁更是鼓励她,承诺来了可以帮她安定好一切。
那是林遇雪第一次尝到独立自主的滋味,但并没有什么新生的希望,反而是铺天盖地的惶恐。
对未来的担忧,对自己的厌弃,茶饭不思,身心不爽。
那一次漫长的挣扎和最终背着父母勇气十足的决定,像一个巨大的泥潭,耗干了初出茅庐的她大半的精气和天真。
等来到美士,哪怕一切都顺风顺水,岁月静好,她也只能做一个冬眠的刺头。
沉默寡言,不近人情。
人都是你来我往的动物,她对别人敬而远之,别人也不会自讨没趣。
但闻竹声不同。
不管她是刺头,是沉默,是一无所知还是消极怠慢,他好像都见怪不怪,总能耐心十足,想方设法地告诉她:你这样不行,你得站起来。
朽木不可雕,但他从没放弃过。
更别提在应酬大老板的场合,在她自己都还怀疑自己判断的时候,果断把她带出来。
她直直看进闻竹声的眼里,用她全部的真心坦白。
“Neil,我永远记得,也永远感激。”
闻竹声原以为她会对自己的手段不耻,没想到居然牵扯出这么大的秘密。
难怪最开始,即便这姑娘各种消极抵抗,拒不配合,他还是总觉得她有种让人心疼的气质。
像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远离人群,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静静愈合。
也像内心敏感,失去秩序的青少年,用冷硬和沉默对抗外界,但其实比谁都渴望温暖。
他是大人嘛,比她大十岁呢,总要有个大人样子,也就没跟她多计较。
于是慢慢引导,细细呵护。
果然,这朵花开得如此之好,直叫园丁也挪不开眼。
闻竹声回望面前这一双澄澈真诚的眼睛,他做的微不足道,但她记得刻骨铭心。
这眼神总是清澈,一如她的为人。
他再也克制不住酸涩的心疼和膨胀的爱意,伸手将人揽进怀里。
这是一个安慰的拥抱。
林遇雪没有拒绝,她已经可以云淡风轻地于某个平常夜晚和盘托出,可以在男人堆里据理力争,发光发热。
过往如云烟,她奔赴晴朗。
闻竹声除了心痛,就是庆幸。
庆幸她足够优秀,来到美士,庆幸自己没有草率地错过。
庆幸他们相遇。
各自拥有难以启齿的阴影和伤痛的两个人,相逢相知相愈,闻竹声头一次觉得,原来上天真的会补偿不幸的人。
闻竹声静静抱着她,窗外的嘈杂如此遥远,他们似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他在她耳边温柔但清晰地说出同样的心意。
“我也永远记得,永远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