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他种下蛊毒?又或是…
他浑身冷汗淋漓,沈瑛之死或比葬身火场死无全尸更为凄惨。
宋知念难以自控地颤抖起来,愤怒与心痛将他烧得体无完肤。他欲起身却又被林玉安与江玄按住,只能挣扎着,撕心裂肺地吼叫起来:“他在哪!你把他怎么了!”
乔南见他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愉悦道:“看啊,昱王现在是什么模样?”
他想起对着德妃挥剑时,那个貌美如花的女人惊愕的神情,那双灿如星辰的漂亮眼睛,在沈瑛凄惨的哭声中渐渐失去颜色,如蒙尘明珠。
他在那时幻想,光仁帝知道最心爱的妃子与皇子都死在他这个长子手中会是如何痛不欲生。
高高在上人人赞赏的圣君,会因他这一剑流泪、下跪、甚至发疯,想想就令他愉悦。
沈瑛在德妃怀中哭叫,他什么也不懂,只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与德妃喷溅的鲜血吓着了。那时的乔南想起自己受过的苦,将来会慢慢报在这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娃娃身上,想到那时他什么都懂了,便会哭叫得更加凄惨,乔南迫不及待。
他封了沈瑛穴道使之昏迷,将他背在身前摸出宫去。
可乔南既没有承袭沈氏帝王之气,亦没有继承阿吉娜的勇敢果断。他左右摇摆优柔寡断,终其一生皆未体会到大仇得报之快,甚至多年后回首往事,他宁愿死在懿萱宫那场火中。
但在此刻,他荒唐又阴暗的一生即将落幕时,他宽慰自己:有幸见着昱王不顾体面的样子亦是一种圆满。
乔南明白,一个普通人的愉悦和圆满往往是转瞬而逝的,会长久留下的只有空虚痛苦与落寞。
他做了很多事,到头来沈屹还是人人敬爱的光仁圣君,沈瑜出了门还是昱王,他也还是那个只能活在深渊泥潭里,浑身腥臭的乔南。
他现在并不觉着可悲可叹,这只是一个不纯粹、不成功,终日活在幻想中的复仇者应有的归宿。
宫洛雪缓缓上前,取出一根银针对乔南说道:“听说你不想死?”
乔南看着他淡淡地说:“大绥容我不下,我便出关。走遍大漠,耳边尽是伊图林部族人哀嚎。延川百姓因我而死;德妃沈瑛,懿萱宫宫人因我而死;灵泉山文氏因我而死;我的母亲因我而死;伊图林部族人也因我...武士全数斩首,女子孩童皆沦为仡浑部奴隶。甚至因我盗出千秋骨,成千上万百姓受蛊毒所害...”
“我以报仇之名害了无数性命,活该独自带着恶臭走完漫长的路。我将全身刺满经文,给自己种下蛊毒,回到灵蛊群山求阿苏长老替我续命并不是怕死,而是...想赎罪。”
“一派胡言!”宋知念指着他颤声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打着赎罪的名头苟且偷生,你又何尝不是虚伪之人?说啊...”宋知念嗓音嘶哑,近乎哀求道:“你把沈瑛怎么了...”
乔南仍是淡淡道:“于我而言,死,实在不叫惩罚。”
“非也。”宫洛雪看着他,寒声道:“你当然不配死得轻巧。我父母死于千秋骨,我所爱之人曾受千秋骨百般折磨。且问你,由我动手你冤不冤?”
乔南怔然看着他,许久之后,长出一口气喃喃道:“不冤...不冤...”
“很好。既要赎罪就该把话说清楚,你把沈瑛带去了哪里?”宫洛雪问他。
乔南转头看向宋知念说道:“我独自带他走了很远,一路上数次在杀他与将他养大之间摇摆。可他...可他不哭不闹,还叫我哥哥...”乔南眼角滑下一滴泪水:“那时我才意识到,他真是我的弟弟...”
“闭嘴!!你给我闭嘴!!”宋知念再也受不了了,沈瑛当年就是这样叫他的,抓住他的食指,尾音软糯拖得长长的:“哥—哥!”他既想知道又害怕再听下去,在乔南一句句话中担惊受怕,手脚发麻。
乔南自顾自地说:“不重要了。为了那声哥哥,这些年我无时不刻在忏悔,或许是天意叫我等来了你。沈瑜,对...”
“滚!”宋知念撕声大哭起来:“我不要你廉价的道歉,虚伪的忏悔,告诉我!你把沈瑛怎么了!”
“...我下不了手...可一想起自己的人生如此痛苦,实难罢休...后来在潞州,我见到有人跟踪母亲,便一路追上灵泉山,将沈瑛丢在一个山洞里,任他自生自灭...”
“哪里?”宫洛雪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急忙问他:“你再说一遍!”
宋知念倏地抬起头来,他急需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
“灵泉山文氏附近的一个山洞...”
砰的一声,熏治房门被撞开,宋知念早已不在座位上,屋外响起他几近沙哑的喊声:“岑子!!!”
他跌跌撞撞跑下木梯,在云门屯内连滚带爬四处乱窜。
灵泉山文氏大宅附近或许有很多山洞,可他必须确认一下。
“岑子!你在哪!”他整整跑了两圈,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嗓子也彻底哑了。
他早已觉得岑子像母妃,可事实是懿萱宫尸首数量无误,所有人都认定沈瑛葬身火海,他不能凭着直觉和幻想做事。
可他现在觉得自己很蠢,哪怕有一点点疑心也该验证...
“宋哥哥!我在这儿!”
宋知念一转身,见那少年站在阳光下,笑嘻嘻地挥手与他打招呼。
他身着石青短衫墨色长裤,打着绑腿,手里提着鸟笼,里面有两只叽叽喳喳的小鸟,他与身后三五少年说笑,可宋知念眼里只有他。
随着岑子脚步渐进,他脑中却闪过无数个问题。
他会是沈瑛吗?
如果是,要不要相认?
相认以后呢?
陛下知道还有一个皇弟会怎么样?
“宋兄!”林玉安已经追了过来。
“宋哥哥出什么事了?叫我这么急。”这边岑子也已到了他身后。
宋知念已分不清流下的汗是冷是热,把心一横:去他的怎么办!我要认!一定要认!
随即一把抓过岑子。
“诶?”岑子急忙将鸟笼丢给身后的少年,慌张道:“宋哥哥你干嘛!别扒我衣服!”
“宋兄!”林玉安见状上前拉他:“宋兄有事我们去屋里说,你别在这扒孩子衣服...”
说话间,岑子上衣已被扒了个干净,身旁的少年们起哄笑作一团。
宋知念什么也顾不得,再一把拉下岑子腰间裤带,那白净皮肤上,左腰下方露出一块朱砂色似叶片的小小印记。
宋知念愣住了。
岑子面上红得似熟透的野狼桃,嘴里哎呀哎呀不知该说什么,手上紧紧抓着裤腰不敢松开,没头没脑地蹦着。
少年们见他窘迫,哄笑更甚。
林玉安手忙脚乱替岑子穿上衣服系好裤带,再一回头,见宋知念似丢了魂般,兀自踱步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