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顾众人神色,李励快步进屋。桌案上卷宗已展开用镇纸压好。李励近前看了半晌,又招王府长史卢筠卿和典军赵金贵同看。
莫邪伸长脖子跟着溜了一圈:九月初九重阳节未时,岐州刺史小妾云娘携婢女小金桔乘小轿在城西北十里的神农庙登高祈福时遇见同样登高的宋学文。云娘和宋学文边交谈边至神农庙后银杏林。随后云娘命小金桔回轿取物,半个时辰后小金桔折返银杏林,只见云娘尸身。
小金桔旋即报官,当日酉时初刻,不良人姜某于城西北二里苏家村废弃鱼塘边,发现正在清洗衣衫血迹及匕首的宋学文。
人证物证俱在,宋学文即刻被抓捕归案。审讯后他供认不讳,此案已于七日前结案。
“老奴看着倒是条理清晰,滴水不漏。”赵内侍迟疑道。
“呵。”卢筠卿摇摇扇子,“依律大辟之刑是要三复奏的,卷宗当然滴水不漏。”
李励瞳光闪闪,传令让本案主典及书吏仵作前来。
青衫老人带着七八名褐袍小吏垂手站在门外。卢筠卿请了几请,青衫主典才颤巍巍进屋朝李励行礼。
主典这样的九品小官通常是见不着龙孙真颜的。李励不在乎这些细节,只定平脸向主典询问案件始末。
主典姓石,流外官期满才补了个从九品录事的职缺。老人做了二十余年浊流吏员,有着丰富断案经验。除一开始惊恐慌乱后,他平复心神,有条不紊把本案从头到尾梳理的明明白白。
李励沉吟半晌,“敢劳烦石公带孤去看一看尸首?”
老人迟疑着抬头:“云娘子是刺史大人的爱妾,本案已结,尸身已经收棺,准备明晨下葬的。”
李励没说话,琥珀色眼瞳被火光映成金红。满院寂静,只余灯芯微弱的噼啪声。
院中杨守正扑通跪下,满屋满院随他动作一齐跪地。无人求饶,无人言语,秋夜寒凉中杨守正不敢抬头,豆大汗珠顺着下颌渗入胡须。永宁王久居蜀地,弱冠之龄,谦恭下士,又有那样的传言,这才让他们忘了……
“诸卿。”李励慢慢地说,“孤之谕,不愿再说二遍。”
披甲府兵于檐下执戟列队,王府侍臣在他身后屏息垂手。年轻的郡王语调平静,但杨守正抖如筛糠。
他们忘了天潢贵胄雷霆之怒是可掀起腥风血雨的。
李励从屋内走出,拾级而下,亲自将杨守正扶起。“卿出自弘农杨氏,为官素有贤名,走吧。若无冤,孤也不会颠倒黑白,是非不分。”
直到开棺见到云娘尸身,无人再啰嗦什么。
案发至今已近二十日,虽有冰窖,遗容尚端,尸身还是腐败了些。杨守正喉头一动,谢天谢地,幸好已过巨人观时间,没污贵人眼。
刀口在脖颈,隐约还能辨出。“深约一寸,宽一寸三分,和凶器相符。”石主典捧出托盘,白麻布上是一把牛皮把的匕首,把手缠布,布上还有褐色血迹。
李励走出屋,又在正堂夜审了宋学文。
男人不到三十,胡子拉碴,发髻散乱,头发狮鬃般乱炸,样貌与他“学文”之名南辕北辙。他披枷戴杻,一副死囚打扮,身上倒没什么伤痕。赵内侍专门掀开他囚服细看,而后朝李励摇了摇头。
不像严刑逼供的。
“孤乃永宁郡王,圣上皇孙,你不用怕。”李励和颜悦色道,“孤且问你,是你杀了云娘吗?”
“是我。”男人垂着头,声音闷闷,“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鬼迷心窍杀了云娘。”
“抬起头来。”李励身体前倾,“无冤无仇,汝为何杀刺史家小妾?”
“云娘曾买过宋某茶叶,某见过后念念不忘。后来尾随至神农庙,求爱不成,怒极反杀。”男人没什么表情道。
又问了一柱香时间,各样信息都对的上。人证物证俱在,犯人也已伏法,实在挑不出毛病。
挥退一干人等,李励只留莫邪在屋内随侍。青年郡王闭眼朝天,神情疲惫。
难道真是宋福禄大胆胡诌?李励按了按眉心,一切证据都对的上,既如此——
“你怎么看?”他用撞运气的心态对屋内另一人开口。
师弟刚偷偷塞给她一大把剥好的杏仁,李励沉思的功夫,莫邪正一粒粒塞进嘴里。冷不丁被问,杏仁碎一下卡到嗓子眼,她咳嗽到眼泪都溅出几滴。
李励叹息着给她递过茶碗,“算了,我就不该问……”
“杀大约是他杀的。”莫邪饮干茶水,止了咳嗽。“但你一直没问是谁剥的皮。”
李励身形停住:“剥皮?”
“那张脸是后贴上去的,你没注意?”莫邪奇怪地看着他,眼眸黑白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