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邪紧紧裹住衾被,浑身疲惫,精神却还亢奋。李励亲戚好多,枝枝蔓蔓,葡萄藤一样。
“见着阿舅不开心吗?”她轻声问。长这么大还没一个有血缘的人念着她,这么一想,莫邪小脸垮了下来。
温热的手指轻掠过她发梢。一下一下,如顺猫毛。“小时候,娘就是这样哄我入睡的。”李励声音低醇厚,身上散出令人安心的味道。
静谧夜色里,他和她讲起自己的童年,关于空旷的院落,院落里靠窗站着的女人。
“三岁后他们就不让我和娘住在一起。他们说:汉话都说不好的人怎能教导皇子?”李励扯动嘴角,“弘文馆里我最小启蒙,书却比兄弟们读得都好,就想着能给娘她争一口气……”
暖呼呼掌心覆住他的手,李励顺从地任她握住。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娘啊。
天上的星星眨呀眨,娘她在天上看着啊。”莫邪一板一眼哼唱童谣。
认真但走调。李励被她拐到巴山的小曲儿逗得直不起腰。“笑什么?这是师父父哄我睡觉唱的曲!”莫邪钻进被卷,只露出烧红的耳尖。
李励笑着揉乱她额前碎发,混着灰烬的冷香猝不及防冲入鼻腔,莫邪舌根涨涩——
高烧的夜里,师父哼着童谣坐在她榻边,手覆在她额前的样子同现在好像。
“李励。”莫邪声音又轻又紧,“你说师父和娘……是不是一样?”
李励指尖一顿,眼角微红,带着说不明白的情绪。他从衾被里牵出她那只好手。
“我在这儿。”李励如此说。
他什么也没回答,也什么都答了。一时间,莫邪心中那面孤帆侧畔似又扬起一面白帆。她回头,帆下男人紧拽缆绳,就在目光所及之处。
说不出的安心。
“我其实挺固执的。”黑暗里,人心似乎贴的更近。“大师兄稳重,二师兄嘴巧,小师弟聪明,除了剑术拿得出手,师兄弟里我最不讨喜。”
“师父她……对生死本不上心,寻药是我自己的主意。把雁子带下山来,我本以为护他轻而易举,可是李励——”她举起那只包成粽子的手掌,“天大地大,我太渺小了。”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我们本就是天地间渺小的存在。但是不要怕,”李励握紧她那只好手,掌心炙热温暖,“雁子是个机灵鬼,营里还有咱百多号人,放心,肯定没事的。”
“那就好。”莫邪长吁口气,安心阖住双眼,“我就说嘛,外面师弟的惨叫肯定是我幻听。”
……
“诸位英雄好汉,小子不是探子,小子冤枉,冤枉啊!!”院子里,赫连雁被倒吊在歪脖树上,杀猪般惨叫 。
老驴咬着缰绳,在他头下四蹄奋力刨土。但歪脖树两个成年人抱不住,靠它一头土驴怕是为难。
赫连雁脑袋充血,摇摇晃晃间一会儿瞧见老驴挣不脱乱翻白眼,一会儿瞧见不远处案几边异族人磨刀霍霍。歪脖树下一口大锅正咕嘟冒泡,锅里连驴带他都塞得下。
再不说明白可就没机会了!热气蒸腾到小童脸上,赫连雁心底拔凉拔凉。“三师兄,三师兄!!师姐——”他不管不顾地扯开嗓,天老爷,求师姐快来,哪怕被她揍一年他也认了!
“师姐你在哪?我要被吃掉啦,师姐——”泪眼婆娑里,氤氲热气中熟悉的身影闪近了。
莫邪感觉很不好,凝滞的内息猪油般糊在四肢经络里。但倒吊着的是她师弟,可恶,师弟向来只有她揍的份,怎能让外人欺负?!
“别逞强。”李励拉住她,他趿着鞋,把外袍披在莫邪身上,转头对那些面色不善的吐谷浑人说起异族语言。
他一词一顿,语速很慢,但声音洪亮,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是郡王殿下的人。”领头人放下剔骨刀,用略显生疏的汉话道:“您是我们的贵客,您的人都是我们的客人。”
赫连雁被放了下来。绳子都没挣脱完就滚进莫邪怀里,哆哆嗦嗦淋水鹌鹑般伶仃。“别哭,还是不是男子汉了?”莫邪这么说着,一面心疼地用袍角把他上下扑簌半天。
“给,给……”赫连雁牙齿打颤,从胸前摸出宝贝纸包,“三粒药,一粒管你内力恢复一个时辰,一时辰后得昏睡一昼夜才能恢复。”见莫邪不接,他把纸包又推了推。
“雁子!”莫邪猛地把他紧紧搂在怀里,“你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弟!”她把他抱着转了两圈,两个人都冻得鼻涕直吸溜。
“药是何人所给?”李励问。见小童不答,他缓了语气,“我只是担心是否靠谱。”
“是药三分毒,靠谱与否只能试了才知道……”赫连雁艰难从师姐怀抱里拔出身,“给药人还算靠谱,就算不靠谱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外面到处都是追兵,我们怎么办?”
“放心吧!”莫邪露出灿烂笑容,“待我恢复身手,什么人都拦我不住!不过是个陇西郡王,没什么好怕。”
李励好笑地看着她信誓旦旦的模样。不过他们确实得定个计划。李励盯着天边泛起那抹鱼肚白,定定寻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