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十分厉害,冯保忙跪下答道:“先帝病时,太子殿下亲自交代奴婢,题奏需筛选后呈报,随着太子殿下位尊九五,奴婢更加不敢违拗圣上口谕。今日这题本欲奏上,见万岁爷在读书,不敢打扰,所以先呈送娘娘这里,娘娘谨慎敏微、德并无疆,亦可待圣上读书后一同亲启。”
李氏这才点头,将这题本拿起放在榻桌上,也并不御览,只端起茶杯慢慢地嘬饮着,一长一短的问冯保,‘皇上这几天心情如何’‘书读到哪一章了’‘先皇的山棱之事如何了’。
冯保不由得一一详细作答:“登基前万岁爷就下诏,遣大学士张居正同司礼监太监曹宪在即位礼成后去勘察大行皇帝陵寝之事,听说今日一早,张阁老就会同户部尚书张守直,礼部右传郎朱大绶,工部左侍郎赵锦,礼科都给事中陆树德,江西道御史杨家相,工部主事易可久,等前往天寿山潭峪岭,复营视察山陵之事。”
冯保这话引出了李氏的思绪,她不由得点头道:“张先生,倒是勤恳忠敏。”李氏想起来了,在先帝托孤时,张先生立于左后方,长得清瘦颀长、俊雅轩昂,话不多但每次都言之有物,语气倒不像高先生那样咄咄逼人,反而条分缕析、清晰明快,令人听着如沐春风。
李氏自有心事,皇儿年幼,必然不能钳制众朝臣,一旦皇威不彰,就有社稷倾覆之危。皇儿能顺利登基是好事,但是并不意味着万事大吉了,孤儿寡母坐江山,极容易引起别人觊觎,史书上斑斑血痕皆是教训,如司马懿僭魏少帝曹芳,赵匡胤篡周恭帝柴宗训,王莽夺汉平帝刘衎,一笔一笔,皇室中人之血染红了登顶的阶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这等关键时刻,能力高低尚在其次,忠心才是第一位的。内廷之中,比起原司礼监掌印孟冲,自小伴着皇儿的冯保更可靠。那外廷呢?高拱深得先皇信任,想来是材优干济,可是高拱能顺服于先帝,能顺服于十岁新帝么?李氏深感忧虑,“我恍惚听别人说,之前皇儿日讲时,高阁老每次只是行礼后就退下了,侍奉皇儿并不像侍奉先帝那样恭敬?你掌管东厂,可听说这个了?”
冯保道:“倒是有人因这事情弹劾过高首辅,只是当时先帝龙体违和,实在也无心力去计较这些事情。倒是万岁爷真是纯孝之人,被先帝问起这事,因不忍心先帝病重再劳神,便替高阁老隐下了,还解释说高首辅事多,便安排了张次辅协理,也算得上用心了。”
“哦?”李氏今日已经从冯保嘴里第二次听到张居正的名字了,心下不由得升起几丝猜疑来,于是漫不经心地问道:“张次辅看起来倒是个周全人?你可熟悉他?”
冯保是谁啊?李氏的心腹爱将,不但李氏了解冯保,冯保也十分了解李氏,听话听音,李氏一问出口,冯保立刻警觉,“说熟悉也谈不上,奴婢掌管东厂,日有日报、月有月报,这些朝廷栋梁身上都牵挂着要事,奴婢不敢马虎,单方面熟悉众人罢了。倒是张阁老一向谨慎守礼,私下里从不与我们内监说话,也不知是不是文人的迂腐秉性,瞧不上咱辈。”
李氏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你也别多心,我看张先生是个忠心的,不过是无偏无党色罢了。”这话就是对张居正的行为十分赞赏了。
冯保揣摩李氏的心态揣摩得极为准确,他的回答明贬实褒,几句话就打消了李氏的怀疑。
“还有一件事情,奴婢瞒了主子,真是罪该万死!论理……”这音才吐半截忙又咽住。
“你只管说,赦你无罪。”李氏稍稍坐正了身子。
冯保只磕了一头,道:“前几天,李都督来请三千两银子修阴宅,被首辅驳回了,想来两方闹得不愉快。”
李氏听闻顿时气得柳眉倒竖,“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冯保一脸惶恐,忙跪地求饶,“欺瞒了娘娘,奴婢死罪,请娘娘听奴婢一言,听完再打死奴婢也无犹!彼时正筹备登基大典之时,不宜与首辅起龃龉。咱本想与李都督商量,能否过个几天再行此时,李都督那边又算好了时辰,万万不能延期,一时钱又不凑手,娘娘那几天为了皇上登基的事情夜不安枕,哪里能为这事情再去烦劳娘娘。于是我就做主,将我这几年的积攒,并找司礼监几个交好的一起凑了凑,勉强凑出二千六百两银子给了李都督,李都督那边说减省些使用倒也勉强够了,这就将事情搪塞过去了。奴婢笨想着,皇上登基为重,一切事情都要为这个大势让路。又见娘娘辛苦,一时不忍心烦劳娘娘,于是就隐瞒了下来。可这错就是错了,欺君之罪,奴婢甘愿领罚!”
李氏一闻此言,便合掌念声‘阿弥陀佛’,由不得赶着冯保叫了一声,“好个贴心的奴婢!亏你心里时时处处为我着想。我爹也是,什么时候修阴宅不好,偏偏这个时候来裹什么乱?!难为你想得这样周全,照顾了李家的名声体面,你一个月才几个俸银,却不该让你掏这项银子,你放心,我自不会辜负你。”
李氏嘴上埋怨着父亲多事,心里自然是觉得高拱这个首辅目中无人,这样的事情驳回便驳回了,也不曾上本解释一二。再与冯保放在一起比较,哪个更贴心更得用,真是显而易见。
正是:两军相峙立双营,坐运神机决死生。万里封疆驰骏马,一腔唇舌满机阱。车行曲路当先道,近水楼台不远征。等闲识得军情事,片言功成定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