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昨日新皇登记大典完毕,高拱就回到了内阁值房处理公务通宵达旦,晚间亦是宿在值房中,未曾归家。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国丧与登基皆是繁冗复杂的仪式,每一个环节都马虎不得,好在整个仪式顺利进行下来,没有出什么差错,高拱这才放下心,回到内阁后就被铺天盖地的政务快件淹没了。
全国各个州府行辕,皆要上书恭贺新皇登基,加之各省军政要务急件,需要先经六部六科的处理,更重要的事物由通政使司递交给内阁。
如今内阁只有三位阁老,首辅高拱、次辅张居正、群辅高仪,本就人少事多。加之张居正又要去察阅山陵之事。高仪年长、身子不好,实际上的军国大事都压在了高拱一人身上,他忙得一个上午脚不沾地,竟如炭中添雪、全然不济。
昨儿刚熬了一个通宵,早上又有宣大一线军报急奏,这时候真是力倦神疲,饭也不想吃,只要睡去,他刚盹了一会儿,就听着外头有说话声,这必是有要紧的事儿。
高拱猛地起身,感到一阵眩晕,忙将指腹狠狠地抵住太阳穴,使劲儿揉了揉才舒缓过来,挪步下榻走到外间,原来是文书和韩揖在说话。
看情景应该是文书在劝韩揖回去,韩揖正要走,不想高拱听到动静先出来了,两人忙行礼,“元辅!”
高拱点了点头,“有什么事儿进来说吧。”高拱旋身回到里间。
韩揖一同跟了进去,还未站定,就迫不及待道:“元辅,冯保这个阉竖胆大妄为、得寸进尺,俨然似王振、刘瑾之辈,再不加以遏制,定会招致泼天之祸!”
这一嗓子吼出来,高拱本就隐隐作痛的大脑更疼了,眼前一黑,忙坐下缓了缓,“轻声!知道的是你来禀报事体,不知道还以为内阁让猪拱了呢!你现在也是六科之首,行事怎么还如此躁动。”
韩揖被高拱说得脸上红青一片,这才见高阁老脸色青黑,神色疲惫,心知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忙提茶壶倒了一杯茶递上,此时自己非但不能生气,反要曲言关怀道:“元辅宵旰忧劳,近日瞧着越发瘦了,这等内忧外患之时,您可要保重身体才是。”
高拱接过茶盏嘬了一口,问:“到底发生了何事,仔细道来。”
“元辅可知,今日孟冲被内厂禁在廊下家,大内已然掌控在了冯保手中了。我看形势不妙,冯保那厮,外作斯文,内秉张狂。昨日皇上在文华殿分批受百官朝贺,我等科道言官朝贺时,那冯保就公然站在御座旁受礼,丝毫不知避让,背着两宫太后的眼,他真当自己是二皇帝了!”
“有这等事儿?是可忍孰不可忍!”高拱拍案而起。
“千真万确的事情,当时六科和十三道御史人人看在眼里,若不是登基大典不容差错,岂容那厮这等猖狂!”
高拱立时就要发作,不过转而一想,那冯保这些行为都是背着两宫来施展的,若是空口白牙指叱冯保,此时却没有证据。
指望小皇帝?新帝只有十岁的年纪,他能知道些什么?冯保又是从小陪伴新帝长大的大伴,这打鼠唯恐伤了玉瓶,不由得为难起来。
韩揖哪里知道高拱的犹疑之处,忙不迭地补充:“元辅,冯保现已掌管东厂,譬如当初刘瑾掌管神机营,不能再放任下去了。一旦这厮掌印,这内廷军、政皆握于一手,恐又是一场‘甘露之变’啊!”
这‘甘露之变’主人公就是唐朝大太监仇士良,此等狠人,挟文宗,立武宗,侄女嫁宣宗,历经七朝。彼时唐文宗以观露为名,将宦官头目仇士良骗至禁卫军的后院欲斩杀,被仇士良发觉,双方交战。其结果是朝廷重要官员李训、王涯、贾餗、舒元舆、王璠、郭行余、罗立言、李孝本、韩约等被宦官杀死,其家人也受到牵连而灭门,在这次事变后受株连被杀的一千多人,史称“甘露之变”。
韩揖这话夸张了些,锦衣卫毕竟不是正规军队,大明朝的司礼监大貂珰也并不能如汉、唐后期的太监一样直接掌控军权。但即便如此,也引起了高拱的警觉,这种风气必须要扼杀在萌芽之初,况且新皇只有十岁,最容易受身边人的影响。
高拱沉吟片刻,反问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依王振、刘瑾之例,杀!”韩揖斩钉截铁道。
高拱刚待要说点儿什么,忽然听见外面一声嘹亮尖细的声音:“皇上传旨内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