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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夜有二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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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逾白往西厢去了,乐佚游的屋子却恰恰在最东边。屋里头干净清洁,伏肆微有局促,靠在门边,见苗邈搬来一个凳子,乐佚游道:“愣着做什么?坐呀。”

她拉过伏肆的手来,掀开袖子,往上面卷了卷,皮肤上斑驳的疤痕顿时便显露出来。大多没有好好养护,便成了棕褐色的丑陋模样,好像一丛杂乱无章的荆棘。指尖顺着疤痕的凸起压下去,滑软而有弹性,被暴力撕扯开的血肉,最终沉默地结成柔软而坚韧的组织。

乐佚游反手按住他的脉:“让我看看。”

她声音温柔,伏肆没去问她为什么要治外伤,却在诊脉。任由她捏着,却忽然抬头,往房梁上看了一看。

苗邈问:“怎么了?”

伏肆摇摇头,他似乎听到有轻微的异响,却也不能确定。耳朵能听到太多的声音,便需要学会辨析甄别。那声音很像一只猫在轻轻踩着瓦片,小心翼翼地。

乐佚游松开手,在他另一边腕上搭了一会儿,与苗邈对望了一眼,道;“我还以为你在骗我。”

苗邈嗐了一声:“我纵然学不到师父万分之一,却也不至于迟钝至此。他脉搏如此细微,其中定然有异。”

那只小动物在屋顶上伏着,气息粗重了些。伏肆侧耳细听,乐佚游神情凝重:“孩子,你父母亲眷,可曾结过什么厉害的仇家?”

伏肆回过神来:“不记得了。”

“下手当真狠毒,”乐佚游道,大有怜悯之意,“你身上十二正经,都被人打断过,再用极精巧的手段接合起来。彼时绝不会超过十岁,如今才能恢复至行动如常。如今经脉虽然愈合完好,却脆弱无比,间隙窄小,又有郁结淤堵,便是要绝了你修炼内力的路。倘若强行运功,真气横行,即刻便经脉尽碎,暴毙而亡。”

苗邈插话:“十岁以前?那少说便也过了十多年,怎么还是如此脆得和纸糊的一般?”

乐佚游道:“那你就有所不知了。传闻这伏卫体中,都有蛊虫控制。以他血肉为食,日夜啃噬断筋之处,如何能生长得好?”

苗邈扳着指头:“嗓子被割坏,耳朵又改造,经脉还给打断,伏肆,我真奇怪谁那样恨你,”他啧啧有声,以为得到了答案,恍然大悟起来,“该不会伏卫都是这样的吧?”

“不会,”乐佚游道,“你想想伏贰。他沸血掌练得那样出神入化,若没有一身绝好的内功,如何支撑得住?而伏肆身上的经脉,”她叹了口气,“便连阿竽都不如。你底子既然这样差,又中了薄訏谟的内力,虽然一时硬抗下来,只怕暗劲绵绵难解,往后对身子大有损害。”

伏肆听着师徒俩一问一答,把他当做教具,又说了许多耸动的危言,心中并没有什么波澜,只惦念着头顶上趴着的东西,不知它做什么,去哪里。然而,当听到薄訏谟时,他觉得这人确实碍事,于是皱了皱眉。这一个动作当即给乐佚游捕捉到了:“你很讨厌他,是不是?”

“……他不在就好了。”

乐佚游眼里闪过一丝惊诧,语气却还是很温和的:“他对伏卫一贯不客气,我该与你讲讲原因的。阿邈,你同他说过没有?”

苗邈思索:“年前是开了个头,但是……”

但是伏肆却显得很没兴趣,便没有再讲下去。

乐佚游骂道:“正事不做,天天晚上出去也不知鬼混什么。”

这语气和苏逾白惊人相似。苗邈耸耸肩,吐了吐舌头。只听乐佚游道:“来,我一面给你涂点药,一边来讲讲他们的故事。”

她灵巧地解开伏肆上半身的衣服,袖子打了个结,绕过腋下穿过脖子遮住胸口。只露出一边的受伤肩膀。苗邈嗤嗤偷笑,乐佚游斜过眼去:“又犯什么怪?”

苗邈道:“师父,你这顺手还给人系个袈裟,这样小心,把他当大姑娘,小媳妇似的。”

“懒得理你。”

纱布被剪开了,乐佚游洗净手。拆下那块夹板,用力挤出那五个洞眼里的脓血来,那肩膀石头雕刻的一样,一动不动。于是拿来铁签子烧红了,穿过孔洞,往碎掉的骨髓上涂药。有皮肉焦糊的丝丝声响,也不去管它,因为有止血的效用。底下的衣衫在细细地颤抖,晓得药膏发作,痛起来了,于是有声有色地讲起故事来,以分散伏肆的注意力:“说来这对兄弟,也是命途多舛。阿南与我说过他们身世,颇为感慨。他们父亲是个有名的大镖师,人人都说是英雄好汉。人又文雅,好读书。连给孩子取名字也这样文绉绉的。可他们母亲,却大字也不识一个,就连话说得都不利索。你道是为何?”

她说得顺口,一时忘却伏肆是不善搭理人的,只是一声不吭地朝她望着。苗邈却很配合:“为什么?”

乐佚游:“因为她是东瀛人。”

苗邈惊叫起来,声音很是夸张,活像被狗咬了一口。乐佚游瞪他一眼,唇边忍不住露出笑来:“那东瀛女子身世孤苦,乘船漂洋来到此处,亲眷却都在海难里丧亡了。她一个孤零零的异族女子,又生得楚楚可怜,难免被人打上主意。薄家父亲英雄救美,助她虎口脱身,一来而去,就凑成了一对夫妻。”

“不出一年半载,便生下这兄弟俩。本是皆大欢喜的好事,这东瀛女人却发起病来,一见篮子里卧着两个婴儿,还没下产床,便要把弟弟掐死。手劲可是厉害,四个人都摁不住她。好容易把弟弟抱走,她就去掐哥哥,嘴里喊着‘都一样,都一样’。人们只道她失心疯了,把她捆在床上,她就不吃不喝,每天灌的汤汤水水都吐出来,眼神发直。薄镖师急得头发都白了一半。过了两天,待人冷静下来,细细盘问,才知道,在她老家那里,双胞胎是个大不幸的噩兆,专克亲友,若不灭杀一个,便主家破人亡,不得好死,所以她才这般急于杀婴,只怕养得日子久些,便下不去手了。”

“薄镖师自然是百般劝解,叫她莫要相信这无妄之谈,一胎双子,在咱们这儿可是大大的吉兆才对,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不知是他嘴皮子厉害,还是这女人母性发作,居然劝得她回心转意,一家人将这两个儿子都抚养起来,日子久了,也是一双严父慈母,一户和睦顺遂的好人家。只是有一点烦扰,这位母亲对小儿子格外偏爱些,无论扫洒,理账,会客,走在那里,都要将弟弟带在身边,寸步也不离,还时常教他说东瀛话,七八岁了夜里还要抱着哄睡。大儿子则不加管束,仆人们常常就看见他一个人坐在高高的秋千架上,摇晃自己,给自己唱儿歌。”

“人人都以为是她因为差点错杀小儿,对他心存愧疚,才加倍弥补。而薄镖师常年在外走镖,虽然对妻子的偏心颇有微词,可鞭长莫及,也没有精力管束家计。男人生性便厌恶后宅不安,所以即便是表面上的风平浪静,也足以叫人假装天下太平。他偶尔回家一两次,就教薄訏谟武技以排遣无聊。告诫他要有孝悌之情,长兄如父,男子汉需有担当,父亲不在时,记着要时时护好老母弱弟。他本想叫小儿子一起学,做母亲的却死活不能同意,坚持一个学会本事就够了,打打杀杀的,没必要叫两个都犯险。这么一来,薄訏谟就有童子功底,薄远猷虽然后来勤学苦练,却至今赶不上哥哥,也未必没有这方面的缘故。”

她喘了口气,忽而脱离了说故事的语调,对伏肆认真道:“说了这些有的没的,就是要叫你明白,这兄弟二人混有异邦血脉,性情与我们不大相同。东瀛人生性执拗,但凡怀有某种想法,绝不会轻易改变。他们貌似阴沉内敛,爱与恨却很两端,又过分迷恋死亡。压抑不住时,便会作出令人意想不到的激烈举动,和鬼上身一样。譬如将你打伤,也许并不是他本来的意思。我也时常摸不准这兄弟俩。有时觉得这两人古怪可笑,有时却对他们有些害怕的。”

伏肆听见那东西似乎从房顶上跳下来,但没有立即离去,站在院外一动不动。是个两足动物,比猎人小心,比猎物大胆。而乐佚游手上动作没停,眼睛却正向他望着,似乎在寻找某种答案。表态或意见。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他犹豫片刻:“您也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乐佚游呛了一下。苗邈却大笑起来:“对对对,就这么理解。”

乐佚游不去睬他:“却不料在他们十来岁时,薄镖师马失前蹄,叫那大盗给废了。一家人不仅没了顶梁柱,还得赔偿失窃的镖银,连同死去镖师的棺材本。这一来,便给他们家闹了个声名尽毁,倾家荡产。薄夫人初时得知这个消息,一滴眼泪也没掉。还是那样笑盈盈地迎来送往,持家理事,逢人便弯腰行礼,一丝错漏也不出。看着银子流水一般花出去,家具物什一样样搬空,仆妇一个个请辞,丈夫一日日气微,也不哭不闹,任由债主抄掠府中物库,典当卖钱。沉稳持重,叫人啧啧称赞,说是这异邦女子究竟不同,虽然身材娇小瘦弱,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大有慷慨气度。谁能想到,她心里早盘算着骇人念头。”

“薄镖师到家不久,便断了气。葬礼后不足三日,便有人上来扣押他们家的宅子。这女人眼皮红肿。求他让尸首在家中停灵七日。薄家已无钱置办棺椁,只能用洗净的旧草席裹着,将人捆扎了放在堂厅里。可彼时正是五月溽暑,尸体经不得放,堂屋里已经恶臭扑鼻。过了七日,更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办事的人只担心宅子被糟践得卖不出好价钱,言辞刻薄,便逼她带着两个儿子,当夜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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