颤抖的声音使句子支离破碎,但琼依然艰难地讲完了最后一句,接着好似用尽了全身力气一样,缓缓靠在椅背上,双眼不依不挠地紧盯着他,那是无声的恳求,亦是逼问。
西弗勒斯不敢直视她,或许更准确地说,不敢看她眼里湿润的水光。
她给了你解释的机会,这不比预想的情况好一百倍吗?但是该怎么说呢……
他陷入了迷惘之中,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嘴唇在一张一合,吐出一些磕磕巴巴、词不达意的话,语速飞快,好像生怕来不及——生怕她随时拂袖而去。
他曾经不知多少次在心中勾勒出那个属于魔法的辉煌未来和美丽世界,这是神圣的、不可动摇的信念。如今却偏偏是她提出了质疑,好比在一张崭新的羊皮纸上滴了一滴墨水。
他难道不该感到愤怒吗?不该为他的理想争辩吗?
然而她不可能骗他,专门窥探人们内心弱点的博格特也不会说谎,那么……
他的说话声渐渐低了下去,不久便戛然而止。他直觉他搞砸了所有,无能为力的恐慌感包围了他。
“西弗勒斯。”琼在叫他的名字,语气听上去与往常没有两样,这给了他抬头的勇气。他毫不意外地见到她的神情恢复了冷静和沉着,那双会哭的的眼睛仿佛是先前的一场幻觉。
“所以,我可以认为这是一种强者崇拜吗?你对伏地魔?”她问道。
“别……”
“我就要说!”琼打断他,“‘神秘人’是给害怕他的人准备的,‘黑魔王’是给崇敬他的人准备的,可惜我两者都不是,只好这样称呼了。”
她这套逻辑似乎强词夺理,又似乎十分严密。西弗勒斯惊得张口结舌,接不上话。
“不得不说,你的表达能力糟透了,也没能说服我。”琼沉声说,“我——我很抱歉。”
这无疑给了西弗勒斯当头一棒,他木然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像罪犯等待他最终的审判。
出乎他的意料,琼只是疲惫地揉了揉鼻梁和蹙起的眉心,喃喃地说:“我会搞清楚,必须搞清楚……”
她静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里透出失望:“我曾以为你不会支持伏地魔的主张里有关血统的那一部分。因为莉莉·伊万斯是你的好朋友,而她是麻瓜出身。”
“不是这样!”
西弗勒斯激烈的反应让琼非常惊讶。她看着他好像燃烧起来的眼睛、紧咬的牙关,想了想,又说:“是吗?你刚才不是说支持建立‘巫师友好、魔法至上’的世界秩序?或者说,绝大部分人都适用你们的准则,只有她例外?”
“不!”西弗勒斯气愤地喊道,“我从来没有……”
他正说着,突然间好像想起了什么,胸膛急促地起伏,脸色愈发苍白。
琼装作没看到他的停顿和迟疑,认真地问:“真的?”
他张了张嘴,发出几个艰涩的音节:“我保证。”
琼点点头:“那就好。说起来,我不记得我的父母是什么人,所以我的出身也很有可能是被你们的团体瞧不起的那种。毕竟,一位巫师拥有上天赠予的非凡能力,怎么至于让孩子沦落到背井离乡、登上偷渡的货轮的地步呢?”
她用最轻描淡写的口气复述落在她头上的不幸。西弗勒斯只觉她的故事一点点填进胸腔里的某块地方,满是苦涩。
大概是他那点怜悯在脸上表现得明显了些,琼忽然对他微微一笑,轻快地说:“谢谢你,陪我聊了这么久。你不会和别人说的,对吧?”她麻利地把借来的《预言家日报》塞进书包,站了起来。
西弗勒斯想也不想,随意地将桌上剩下的东西收进自己的包里,紧跟着起身。
以往他们离开小书桌的时候,都会默契地让一个人先走。琼不太懂他为什么要破例,还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旁。为了不使一言不发的两人显得奇怪,她清了清嗓子,说道:“今天的魔药课上我考虑过和你搭档。”
“哦?”
“上学期那次是我最省心的一节课。但是你坐得太远了。”
“下周怎么样?”
琼非常惊奇:主动邀请?这可不像他。
“很遗憾,我想斯拉格霍恩教授下周就会命令我重新和芙罗拉一组,他一定受够了坩埚随时失控的风险。”琼说。
“你那个朋友只会拖你的后腿……”西弗勒斯嘟哝着。
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了图书馆门口。琼说了声“再见”,快步登上一架正要改变方向的楼梯。
西弗勒斯一眼看出那既不是回拉文克劳休息室,也不是去礼堂的路。她就是想赶紧走开而已。
他茫然地站在门边,直到来来往往的人撞上了他,向他投来奇怪的眼神,他终于慢慢地挪动脚步,回到斯莱特林的地窖,一头扎进空无一人的寝室。
他打开书包整理时,才看见那张记录了偷渡船海难事件的杂志剪页被他带回来了。他拿起来反复看了很多遍。
当天晚上他梦见了黑魔标记。
代表无上尊荣和权柄的标志高悬于天际,明亮的绿光照耀着世间,召来“他”忠诚的追随者对其顶礼膜拜。以他对黑魔王的狂热,他应该低着头走过去,单膝跪下,虔诚地亲吻一片袍角……
但有什么绊住了他,他迟迟迈不开步子……
是那哗啦啦的水声吗?大海的声音?
是的,海浪在咆哮。虽然他并没有见过海。
还有……是谁在出声?
他环视一圈周围,没找到半个人影。
这时,他感觉自己如幽灵一般飘上了半空,下意识地往下一看,恐惧冻结了他的心脏。
海面下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堆面目模糊的身体,个个张大了嘴,发出濒死时的尖叫。
他被这个坟墓困住了,在某条边界之内来回游荡。忽然海底有什么闪亮的东西吸引了他,他飘过去,正对上一双空洞的、流泪的眼睛……
他惊醒过来,翻了个身,呆呆地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上垂下的圆球吊灯,把被子裹紧了些。
原来半夜的斯莱特林寝室这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