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微到的时候梁桁也快晕了过去,梁桁做完了笔录,其他大部分流程是萧语在配合。
见到萧语,秦微也是不可思议。
“大语?”
显然萧语都记得。
“微姨,今年在芜州过年啊。”
“啊,对,在芜州过的年。”
秦微仔细检查梁桁身体,“没事吧?究竟怎么回事啊?萧英出什么事了?怎么还闹到警察局来了?”
梁桁收回胳膊,无力道:“萧英出车祸了…”
萧数也晕倒了。
他现在脑子一团乱。
他俩可以走了,萧语要去医院,“你们要去医院吗?”
梁桁站起来,说:“嗯!”
阴天,阳光实在不好,昨夜刚下了雪,今天的空气中寒气更甚。天光迟迟未破,就如他的心被笼上了层纱。什么都看的见却什么都做不了,他挣脱不开,只能默默承受着所有。
萧语开着车,伸手拿起一瓶酸奶递给他,说:“渴不渴?后面还有面包,垫一下吧。”
梁桁摇头,心里实在不好受。
“我的意思是,不能再垮一个了。”
梁桁偏头看他,他微微笑着,又说:“我也很担心,可我们必须接受不是吗?”
梁桁闻言,轻嗤一声:“接受什么?你回来吗?”
萧语怔了怔,梁桁对此非常坚定:“他是看见了你才晕倒的。本来萧英的事就够刺激他了…你为什么要回来?不是已经走了吗!”
他压着声音,只有他们两个听的清楚。
萧语收了笑,可温雅的轮廓总是显得他在笑,声音淡淡的透着悲伤和不自信:“回来…接他走。”
梁桁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
“他十六了,已经不是六岁的那个天真容易被骗的小孩儿了…还是你认为,十年后的你在他心里依旧那么重要?”
“重要到…你说什么他都愿意。”
萧语的手在发抖,吸了一口气,不在说话。
光不显的日子,灯光只会衬得偌大的走廊更加冰冷。刺眼的白炽灯,空洞而无神。
叮(拟声词)的一声,红灯灭了。
手术室的门自动打开,医生走了出来。
房梦葶扑过去,眼哭的红肿,“医生!医生!手术怎么样?!我儿子脱离危险了吧!”
医生安抚她,让她冷静,萧曼承也很慌。
医生说:“送来的及时,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身上也无致命伤。只是…这孩子伤的是脑部神经…他还太小,需要时间恢复。”
房梦葶听他说着舒了口气,结果一个转折又提起了她的心,萧曼承听懂了,掐住重点问:“恢复期…大概要多久?”
医生沉默了两秒,萧曼承又问:“他还能醒过来吗?”
房梦葶瞪大眼睛看着他,惊颤道:“什…什么意思?萧英他…醒不过来了吗!?医生…我儿子…他…植物人吗?!”
医生摇头,吸口气说:“不是植物人的症状,只是伤到了脑部神经,陷入昏迷状态。我建议转院,去医疗资源更好的医院观察,才能进一步确定是长期昏迷还是短期昏迷,用药方面也更能拿的准些。”
鞠雾时安置好萧数跑来这边看情况,正好听见医生的这句话,说:“转院我来安排。”
萧曼承和房梦葶转身看,不由得震惊。
十年了,近乎十年没有见过面了。
房梦葶有一瞬间的恍惚,十年匆匆过,她依旧那么的惊艳。她都长白头发了,鱼尾纹也有了型,可为什么…这个女人过去十年生了两个孩子,如今依旧光彩夺目。
她在鞠雾时面前,依旧抬不起头。
鞠雾时看着他们,冷静开口:“我这次来是早在十年前就打算好了的,我来接萧数走。没成想,碰上了意外…还好,生命没有危险。这些年,我打下了点家底,有认识的医生朋友,我会安排的。孩子还小,不能毁于一旦。”
梁桁三人忙不迭的跑来,萧语给鞠雾时打电话,走到萧英的单人病房门口,所有人都在门外。
梁桁急切道:“萧英怎么样?”
鞠雾时应他:“捡回一条命,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醒。”
萧语想问什么,鞠雾时明白的说:“不是植物人,说是伤到了脑部神经。”
萧语点头,梁桁又问:“萧数怎么样?”
鞠雾时指了指上面,说:“他就在楼下,507。”
梁桁点头,往电梯那边跑。
萧数躺在病床上,大脑一片空白,镇静剂似乎起了作用,他缓缓醒来,目光正好对上跑来的梁桁。
“桁哥?”
梁桁过去握他的手,说:“怎么样?哪里还难受吗?”
萧数的眼神甚是纯粹,笑着说:“我没事…嘶…我为什么会在医院啊?”揉了揉头,苦恼道:“咱们…不是在放烟花吗?”
梁桁的手无力滑落,心再次沉了下去。
“你…你来医院之前的记忆是放烟花?”
“对啊…难道我记错了?我得什么病了…我为什么会在医院?”
梁桁怔怔的看着他,他牵他的手,认真道:“我身上没有伤啊,我也没哪里难受……我…我真的没有病!梁桁,你相信我!”
“我…我信。”顺着他胡扯道:“本来放烟花放的好好的,你莫名其妙的晕过去了,把我们都吓一跳!”
“我晕过去了!?”
“对啊,我还想问你呢!不过医生说没大碍,就是神经痛,观察几天就能回家了。”
“那他们呢?萧英没跟来吧?他就知道乱跑,瞎胡闹。”
梁桁的手不明显的颤抖,说:“没来。”
萧数的手抚上梁桁的后颈,说:“别担心,我好多了。”
梁桁尽力的憋着,可这时候泪怎么都克制不住,禁不住似的涌下来。萧数吓一跳,下床把他抱怀里,安抚着:“我真没事了,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梁桁埋在他的肩窝里哭,萧数给他顺着气,说:“宝贝儿,不哭了。”
梁桁拍了他一下,说:“你吓死我了!”
可萧数不知道,梁桁究竟是为什么哭。
萧数倾身,在他唇上吻了吻。
萧语在门外将这一幕看了进去,无声的来又无声的去。许是药剂的作用,萧数的困意再度袭来。梁桁上楼找他们,萧语将大概经过告诉了他们,看到梁桁,明知故问道:“他怎么样?”
梁桁摇头,跟他们说:“记忆错乱了。”
鞠雾时愕然道:“怎么会…”
梁桁说:“他不记得萧英的意外,还说在他晕倒之前我们是在放烟花。”
鞠雾时作势要走,被萧语拉住:“妈,他不能再受刺激了。”
鞠雾时失魂的坐在椅子上。
房梦葶在病房里照顾萧英,萧语去买饭,秦微坐在鞠雾时旁边安慰她。自见到她那一刻,萧曼承就一直盯着她看,鞠雾时吸了口气,抬眸与他对视,说:“这十年是我欠萧数的,我会偿还…但我也想知道,这十年你们又是怎么对我儿子的。”
“他要是落下了什么病…萧曼承,我对你仅剩的一点儿期望都将破灭,就如十年前一样。我期望,比起丈夫,你该能做好一位父亲。”
似是如梦初醒,他与萧数这么些年,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一般。他们离开后,房梦葶和萧英就来到了这个家,萧数没有一点儿不乐意,甚至连一点疑问都没有。仔细想想,萧数早就变得不一样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好像…根本不了解他这个儿子。
萧曼承看着回来的萧语,倒是萧语比以前高了很多,跟以前一样白,褪去了稚嫩却依旧温柔,不笑的时候会显得很冷淡。
他还记得他吗?
十年前不敢问,他应该对他的爸爸很失望吧…
“先吃饭吧,别垮了身子。”
萧语递给梁桁一盒蒸饺,说:“吃饭吧,你可以回去休息,这边有我们。”
梁桁跟人发着消息,摇头说:“不,得暂时瞒着他,再受刺激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了。”
梁桁想了想,抬眸看他,说:“有件事,可能得告诉你。”
明医生一点那里有约,梁桁约他两点。
萧语怔愣着坐在椅子上,梁桁说:“我也不清楚他的病因,除了他自己没人能知道…他从来都是避重就轻。”
“我很想知道,你们什么都没有留下,就突然的走了,一走就是十年…有想过往后的日子他该怎么过吗?别人我不敢说,但是你,萧数的哥哥,他最在意的人!你走了,知道他这十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萧语看向他,他又说:“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骄傲的小狮子了。”
“他的羽翼是如何被你滋养的就又是如何被你折断的。”
萧语彻底受不住了。
梁桁给他最后致命一击:“是你把他捧的那么高…也是你!亲手将他推入了黑暗里。”
萧语不自知的落了泪,自嘲的笑了:“原来…我那么重要…”
“当年的离开是迫不得已。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人一旦失望透顶便只能选择离开…可我们不能带上阿数…他那么小…身边有二小和你,他的童年无疑是美好的!芜州这么美,带他走只会过颠沛流离的生活。我们离开他会难过,但至少在这里他还能有个像样的家。”
梁桁愕然着,回觉起,是他先离开的,在萧数六岁那年的夏末,可能是后来在家人离开的伤痛下,他走的无声无息,连萧数自己都不曾在意过。
“当年家里发生的巨变,他不知道,也没必要让他知道,徒添伤痛罢了。我妈打算着十年后就来接萧数,这个时候家里条件好了,他也才刚上高一,无论他愿不愿意……”
梁桁抬手打断,说:“他今年高二。”
萧语微愣,他又说:“你也许忘了,在你们离开的前一年的夏末我回了北矫。不过好在那年他俩又交了个好兄弟,叫邱迟鹊。”
所以,我也不在他身边。
“我七月份回来的,过去这么久,都不太记得以前的事。”
萧语看向窗外,他认为自己此刻很像那些枝叶,浑身上下被灌满了冰雪,天寒愁满乱匆匆。
“他是不是特别恨我。”
他的口气很是肯定。
梁桁笑了,说:“如果恨,那还有转寰的余地,可是…他已经快忘记你的模样了。”
萧语闭了闭眼,似乎上天给他下了死刑。
“梁桁!?”
梁桁闻声看去,甚是愕然。
萧数醒来的时候觉得闷想出去走走,结果他发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想追上去电梯已经关门,显示的是六楼,他上来看,结果发现梁桁在这儿和一个男人说话。
“你怎么在…”等他走近了,对上了萧语的眼睛,萧数迷蒙蒙的像是在梦游:“是梦吗?”
萧数倏地又笑了,说:“果然…你们又…”
萧语斟酌言语:“阿数……”
“别叫我!!我不认识你。”
萧语的心被剜了一下,萧数拽过梁桁,说:“你在这儿干什么?”
梁桁刚要扯,萧数抬眸看着眼前这间病房,下意识要进去,梁桁拦也来不及,萧数进去后看见房梦葶和萧曼承,以及…
他走近两步,看见了躺在病床上的萧英,小脸与唇显着苍白。
“萧…萧英这是…怎么回事?”
鞠雾时进来,发现萧数在这很不相信:“怎么会…”
她明明甩掉了啊!
萧数偏头对上她的眼睛,他笑着摇头,他真的不记得他们了…他的记忆活在梦中。
“究竟怎么回事?”
“为什么?”
“要走就走的彻底一点儿行吗!?”
明医生给梁桁发消息,梁桁让他直接来,因为萧数可能会失控。
鞠雾时忍着泪,试图走过去:“阿数…”
“别喊我——”
“妈妈不是你想的那样!”
萧数捂着耳朵,不禁红了眼眶:“谁是我妈?十年都要过去了,我妈?呵,我早都忘了…”
鞠雾时实在没想到能听到这句话。
萧语想让他镇定下来,奈何萧数十分抗拒他:“别碰我——”
“萧数!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当年……”
萧数给了他一拳:“别给我提当年!”
泪积满了眼眶,作势要涌出来,他看着他们四个人,咬字很是清晰道:“我一点儿都不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我不想知道…不想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导致我没了家…成为被抛弃的那一个…”
萧数捂着头蹲在梁桁的身旁靠着他的腿,泪涌了下来:“别叫醒我…我不想知道…”手捂着脸,蹭了蹭梁桁,“我的疤要结痂了…不想醒后又是一滩鲜血…”
梁桁也蹲下,手抚上他的头。
他第一次见萧数哭,心跟着他流泪。
“桁哥…我好疼啊…我不想知道!”
梁桁明白他的意思,知道代表着接受,无论愿不愿意,真相都得去消化。可萧数流了十年的血算什么!?告诉他不是那个样子的,那是假的,可是!在这十年中生了病的萧数确实是真的!
而且,萧数从来没有真正的怨过谁,自开始他就在为所有人开脱:
“妈妈什么要走…是因为工作吧?”
“哥哥为什么也要走…是要去照顾妈妈吧?”
“…那妈妈为什么不带我走?是因为我太小只会添乱吗…”
“妈妈,你为什么要哥哥而不要我?是我没用,帮不上忙对不对…”
“爸爸好像不喜欢我…爸爸带回来个阿姨,我不认识,还有个弟弟…为什么呢…是因为我不好才讨人厌吧?所以…才会带走哥哥…才会有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