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桁走到玄关前换鞋,“你们不走我走。”
下了楼想走出小城西,路上却被拦住:
“艹!真是你!昨天臭鱼说见着你了我们还不信,回来也不说声?兄弟们好给你接风啊!”
梁桁嗤笑道:“这世界可真小。”
“桁哥,我还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在芜州怎么样啊,是不是没我们不适应!”
再度嗤笑:“到的第一天,就有人认我当大哥。”
“我靠!然后呢?”
倏地难受,声音沉下去:“他是最好的小弟。”
君烬跟屈枕辰把他夹中间,君烬心痛道:“傻逼东西!移情别恋!!那我们算什么!?”
“过客。”
屈枕辰说:“这就是人性,喜新厌旧。”
从初中到上高中的这几年很混乱,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社交,人来来往往,架是不停的打,到现在没走的就这六个。
两个人带着他去吃烤串。
梁桁抗议:“谁家大白天的吃串!”
屈枕辰安慰道:“免费的。过年前臭鱼赢了券,免费十五天呢!”
“好家伙,他真牛啊他!”
君烬叹气:“自打上了高中,咱们七个就没聚齐过。”
梁桁觉得烦,说:“你也知道上高中,都不是小屁孩儿了有什么好闹的。”
君烬怼:“你还真别说,咱七人帮里还有俩初三的呢,就知道,您从不往心里记。”
高青轶、嵇听眠、夏嵛、方尚冗陆续到来。
高青轶激动道:“哥呀!你回来了!真回来了啊!!”
夏嵛跟着激动,围着满脸冷漠吃串的梁桁。梁桁于他们而言,是恩人是保护伞。
嵇听眠对比下来就很矜持了,屈枕辰安排他们坐下,见他回来非常开心:“梁桁哥,你回来探亲啊。”
梁桁笑了,张口就来道:“对啊,这不来探你们呢吗。”
方尚冗开啤酒递给梁桁,作势又要给自己开却被梁桁抢过去了,他懵着看他。
梁桁说:“初中生不许碰烟酒。”
盯着他看,示意警告。
“管不住自己是不是?欠揍!”
嵇听眠和方尚冗这两个初中生,他最放心的是嵇听眠,方尚冗属于随时随地都可以走歪的那类小屁孩儿。
看向君烬,说:“你不揍他?”
君烬朝天翻了个白眼,语气十八弯:“哎哟,我可真牛嘞!是闲的蛋疼吗我。”
高青轶笑哈哈:“君爷管天管地管方尚冗。”
夏嵛补刀:“简称:事儿精。”
屈枕辰说:“大哥你忘了,人家俩水火不容。”
方尚冗任凭取笑,一声不吭。
梁桁瞧他那倔样儿倏地想起来某个小朋友,说:“多少年了,还吵呢你俩?有完没完?”
君烬笑着喝酒:“持久战。”
高青轶吃串,让他甭担心:“他俩就那性格,无伤大雅,不伤和气。”
梁桁点头,笑了:“有你在,我不担心。”
论年龄高青轶老大,屈枕辰第二,他排老三。最小的方尚冗确实让他挺头疼的,好不容易聚齐这一次,他呼出口气,说:“哎,说个事儿。”
几个人笑呵着,梁桁用啤酒罐敲了敲桌子,提高声音:“我说个事儿,能不能严肃点?!”
夏嵛说:“说啊,你说你的,我们吃我们的。”
梁桁:“……”
高青轶看他,问:“什么事儿?城西这边清静的很,那几帮人早散了,狗疯子也走了。”
梁桁点头,说:“迟早得散。”
几个人闻声微愣。
“兄弟们,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这次来是解决问题的,我自己的问题。我在芜州上学,过的挺好的,有朋友有小弟…”
“不瞒你们,我谈恋爱了。所以,我会在那边考大学…也不是说绝交,得空我们还可以聚,就是说…北矫这个地方,以后我能不回来就不回来了。”
嵇听眠先开口,笑着说:“你想好了就好,按你想做的去做…桁哥,我们都希望你开心!”
夏嵛错愕道:“哪位小神仙能把你收了!?我擦!啥时候谈的啊?他芜州人?比你小比你大?男的女的?”
方尚冗终于忍不住开口:“你问的什么鬼问题,怎么可能是男的。”
“能怪我吗?从老早开始就有不少男的女的争着给桁哥表白,那情书我都……”
他们都看梁桁,梁桁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我生日那天谈的,他是芜州人,比我小…是男的。”
六个人更加错愕,最接受不了的是屈枕辰,他问:“你七月才走的,怎么就…”
“放心,他特别好。而且我俩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六岁前我就待在芜州,那个时候我们就玩的好,虽然现在不太记得了。”
“说这么多就是给你们报个信,我在芜州,过的很好,甭惦记甭操心。这顿饭之后,我希望哥几个对以前那些黯然的过往都能慢慢学会放下。如今日子清静了,我们也大了,总得为未来奋斗,好好做自己!能做到吧?也别让我担心。”指了指方尚冗,说:“尤其是你!混小子!”
君烬消化完,灌了几口酒,笑了说:“想考哪个大学?”
梁桁摇头,说:“谁知道呢,到时候再说吧。”也笑了:“又不断联系,到时候再跟你们讲。”
阳光躲在云层后面,梁桁不喜欢这种感觉,感觉北矫的云层要比芜州的厚,没有青山绿水,更别想堆起漫天的云海。
手机忽然响了,梁桁见是邱迟鹊。
忙到一边接通:“呲花?怎么了?”
“你回北矫了啊?萧数怎么回事?”
梁桁说:“他受了刺激……”
邱迟鹊又打断,能感受到他着急:“不是,这些我知道,我的意思是,我现在就在嶂苔,萧数跑了!我想问你知不知道他的事儿。”
“什么意思?!跑了!?”
邱迟鹊解释道:“他好像离开芜州了,只留下一张字条说的模棱两可,他是不是去找你了?”
“没有,暂时没有。他也没告诉我这些事。”
“行,你也别着急,他真有可能去找你了,咱们都冷静些。”
“我知道。”
电话挂断后,梁桁立马往外跑,其余六人见状很懵,但直觉出事了,也随即跟着跑。梁桁的状态不太对,想打车去市里,离的不算远。
“梁桁——出什么事了!?”
梁桁摆手,让他们回去,说:“没事儿,你们回去吧,我去高铁站。”
夏嵛说:“你现在就回去啊?”
梁桁说:“不是,去接个人。”
梁桁边说边打萧数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他的心慌的要命。又打了过去,这回是正在通话中,想着应该是邱迟鹊他们给他打着呢。他给邱迟鹊发消息,让他记得回自己。
高青轶几个人不清楚状况,但一直陪在他身边,他拍了拍他的肩:“梁桁,我们都在,有什么事一起扛。”
梁桁笑了笑,摇头表示没事。
再次给萧数打电话,通了:
“桁桁。”
听见这一声就不行了:“你在哪?”
默了两秒,笑着说:“在路上。”
“为什么不告诉我?!”
“惊喜啊。”
他在萧数面前,就会原形毕露,心软了下去,忍住笑,故作镇定:“那你现在又为什么说。”
“不想让你担心。”
戳到心巴上,梁桁忍住眼泪,说:“不让我担心,就让家里人担心?”
“梁桁,我现在心里真的装不下什么。”
“我只想你。”
梁桁没忍住吸了吸鼻子,萧数说:“别等我。到站都十点半了,明天见。”
“你住哪?”
“订了酒店,我发给你地址。”
“算你还有良心!身体状态怎么样?”
“我带着药呢。”
这句话让梁桁心疼的受不住。
“自觉点儿!到了给我打电话,别再让我先打给你!”
“收到。”
梁桁挂了电话,呼出口气。
秦微发来消息,他们已领完证了。
看向他们六个人,说:“没什么事,前几天芜州发生了点变化,我回来…是因为他们要离婚了…已经离了…”倏地笑了:“结束了,都结束了…”
望着天空,落下几滴泪。
君烬过去抱住他,说:“桁儿,你自由了。”
这是梁桁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哭,他天不怕地不怕,但他们六个知道他从未开心过。而且相处久了,也不难发现,梁桁的强势都是被逼出来的,他这个人骨子里很善良很温柔。
逼着一个非常善良的人去长出伤人的刺,这期间要付出怎样的代价,经历怎样的挫磨,无人敢去想象。
嵇听眠握着他的手,几个人将他围起来,让他放心的宣泄。
梁桁平静些后,嵇听眠说:“要不去我家吧,我妈中午会做很多好吃的,家里宽敞,也不吵。”
几个人同意,屈枕辰还担心:“会不会吵到叔叔阿姨,有点麻烦吧。”
“不麻烦!你又不是没来过…”
梁桁吸了口气,说:“我先回去看看。”
江珏的提醒不是没有原因的,前段时间梁家确实发生了变故,这个变故让梁桁久久不敢相信——梁檐陌被抓进去了。
本来回去的时候见家里一堆人就烦躁,到后面听见了这件事儿如五雷轰顶。
“怎么可能?”
他叔的德行他还是了解的,最起码是个靠得住的人!怎么可能过失杀人!?这事儿闹的挺大,一条街的人都清楚了个大概。
梁桁没在家里停太久,刚到家就听到这么一嘴,紧接着又出来,问他们六个:“你们也知道这事儿?”
夏嵛说:“这一条街的人都知道。”
君烬叹气:“多炸裂啊。”
高青轶将他知道的都告诉他:“确实是过失,但不是叔一个人的责任!他们四五个人……”
梁桁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啊?不把他逼急了他绝对做不出这事儿!除了天塌下来,能有什么事儿能把他逼急?”
屈枕辰说:“具体情况外人怎么能知道。”
方尚冗倏地说:“因为一个女的。”
六个人一起看他,他好像知道些什么,说:“我算目击。陌叔几个人合伙干生意,市场那边有他们不少的摊子,我也是因为在那边打零工才知道的。他们一起干了得有个几年了,我看着关系挺铁。那个女人是其中一个人的妹妹,经常待在他们身边,听说她经常被骚扰…这件事的导火索就是因为她被…当哥的肯定不能忍,下手不轻,回过神来后,那畜生已经没气了。”
梁桁倏地记起秦微说过这段时间他叔婶经常闹,确实情有可原。但梁诗染和梁峥然竟然蛮镇定的,至少他早上没看出什么异常。
一瞬间,他骤然悟了。
按他对梁友川的了解,他去了芜州,大概率是不会突然间让他回来的,毕竟他对他的学习也很看重,如果他适应的好,他就不大可能让他再回北矫。跟不跟他,就一抚养权的事儿,跟他在哪上学没啥关系。所以,这么急迫让他回来的,应该不是梁友川,而是老太太。
梁檐陌发生意外,被判四年。他们一家在顷刻间失去了顶梁柱,能仰仗的,只有梁友川。老太太看的长远,最后能靠得住的,应该是梁桁。
气笑了:“真是打的一手好牌啊!”
梁友川的性子他最了解!身为大哥,他总会自觉的扛起责任,是好事,但也不是好事,这一点加速秦微的窒息。他的大男子主义被他们利用,所以出力出的最多还不讨好的永远是他们家。
现在!又把算盘打他身上了!
君烬几个也反应过来了,“那你这次回来还能再回去吗?”
梁桁痞笑了下,说:“除非我死,不然我不可能留下!他们要干什么与我无关!”又难受道:“我在芜州也有家,我外婆还等我回去过元宵呢!”
嵇听眠笑着说:“放心吧哥,有我们在,一定能让你顺利的走。”
夏嵛兴奋起来:“出逃计划!蛙趣!听着就好刺激!!”
梁桁哭笑不得:“有病吧你们!”
走到如今,这一家子他都无所顾忌。
除了爷爷。
打他记事起,老头子对他们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也会因人而异,对他们的好都不一样,但份量一样足。
可他最恨的,恰恰就是他的奶奶。
今天他三个姑都来了,半天了也不见梁友川的影子,他打电话也不接,消息也不回。恍惚间,他像是感同身受了一点点。在他们家,他是独生子,而梁友川有很多的兄弟姐妹,他还是当哥哥的那个。
他会放弃自己的亲人吗?
他没放弃过,可结果,自己的家被挫磨没了。
为什么呢?他爸也确实挺努力的。
为什么…因为他把不该揽的责任也揽身上了,天真的觉得自己可以摆平,可事实上,只不过是自己承受的变的更多了而已。
“自作自受。”
梁桁一针见血的骂了句。
又自嘲的笑了笑:“想父债子偿吗?是老子偿的还不够多吗!?”
萧数说谎了。
这是他第一次骗梁桁。
他根本没想起来订酒店的事儿。
通话结束后,他就订了,完事后要发过去却顿了顿,暂时别告诉他了,到站再说吧。
快十一点的时候萧数终于能出来呼吸新鲜空气了,刚出来就被风扇了一耳光。
嚯!
扇醒了。
这个点,灯都没灭,看来夜市还挺热闹。
背包被他老老实实背在肩上,他着实是低估北矫的冬天了,艹!真TM冷!!莫名其妙的,他设想过很多个画面,与北矫的初见应该是什么样的场景,恰恰没成想与这个地方的第一面竟然会是破口大骂!
而他竟然也变的暴躁起来了。
站口有很多师傅拉人,不少叫住他的:
“帅哥!去哪啊?”
“外地来的吧?价钱好说!走不走!”
萧数对其中一个师傅点头,报了酒店的地址。
“呀,离挺远的,这天可不好走。”怕他听不懂,又解释道:“我们这儿一过冬,雪道就特别多,所以这个价得……”
萧数点头:“把我送到就行。”
“爽快!走!”
萧数安静的坐在后面,降下些车窗,吹着冷风不至于太闷。
师傅热情的搭话:“你是外地人吧?来旅游的?就带这么点东西,也是特种兵式旅游?爬山可不够!看你穿挺少的,这边温度低,你过两天就受不住。”
萧数说:“不是旅游。”
“那来都来了,不玩玩多亏啊。不说别的,来北矫不去白凇山和黑行湖,这一程是真白来。白与黑,光与影,交叠一起那叫一个美!这两年火的很呢,不少网红来,都成打卡名地了。”
“知道了。”
萧数订的酒店是很好的,尽管他自己没注意什么,点进top1最上面那个就利索的订了。离高铁站算是远的,师傅绕着他们熟悉的路线,以最快的速度送他过去。
事与愿违,半路堵车。
“不应该啊!这又不是大公道,这个点人又不多,怎么还能堵车?”
等了有两分钟,前面那辆车没有动的想法。师傅按车鸣,降窗探头喊:
“兄弟!让让路啊!”
十几秒也没人吱声。
前面那辆车丝毫的光亮都没有,师傅纳闷,开车门下去看看情况,萧数也跟着下去。
“你不用下,我去看看。”
萧数没回,走到一旁。
这个道挺窄的,伴着出租车的远光灯,他看清了前面那辆车,车挺大的,横在他们面前,准确来说有些歪,正正好的撞在电线杆上。
“哇艹!他娘的不能这么倒霉吧!?”
师傅凑近看了看,想看看有没有人,没两步就放弃了,太他妈瘆人了,扭头跟他摆手说:“咱走另一条路,别浪费时间。”
“出车祸了?”
“谁知道!跟咱又没关系。这个点了,你也想赶紧休息吧。”
萧数点头,转身上了车。但没成想,车刚倒出去,绕另一条路上是真真切切的堵。
师傅安慰道:“这个点,活跃的人不少,夜市正热闹着呢。”
萧数没了心思,不想再坐车了。
“我下车。”
师傅愣了,他又说:“算钱。”
“哎不是,这个点了,不是说你打不着车,你认路吗?北矫的道最绕了,你要是迷路……”
“算钱。”
师傅犟不过他,给他算了钱。萧数利索的走了,师傅还是嘱咐了几句:“一直往前走,有个大路口!左转!朝大桥那边走!能打着车!!”
知道目的地,按着所谓的路线盲目的走。
他倏地想起梁桁到芜州的那一天,听梁桁讲过,感觉和现在的他如出一辙。心底涌起一丝不真实的期盼:
会不会遇到梁桁呢?
那天他赶鸭,恰好遇到‘碰瓷’的梁桁。
现在,今夜,他会不会遇到我?
遇到一个正生着病的小朋友。
夏天,青山绿水间,一双被温暖的眸。
冬天,白山黑水间,一颗被点燃的心。
萧数的步子很轻,带着无所谓。他此刻并不着急去哪也没有想法,毕竟已经身在北矫。带着空白往前走,随便走,反正眼前有路可走。
北矫的道,确实绕。
除了公道、附近住人的大道亮着路灯,其余一片漆黑。
意识回笼时,才发现自己走进一条没有路灯的大道上,拿出手机亮起闪光灯,他现在只能选择往前或往后。
朝前走,看到一个人影。
俩人距离不大,许是萧数步子迈的大,跟了上去,跟着他走到这条路的尽头右转,路灯照亮前方,他看清,是个男人。
像是没注意到被跟着,一直往桥那边走。
桥挺大的,光挺弱的,男人挺高的,他挺莫名其妙的。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问问路,直到看到他的侧脸以及一些起始动作,他才知道这人想干什么。
连自己都没注意自己差点跑起来,在那人要伸腿时把他拽了回来:“你淹不死!”
男人回神,看向他,眸子黑的发亮,萧数一瞬间却想起了梁桁。
“别管我。”
“我有选择生死的权利。”
“淹不死,可以冻死。”
这句话引导了萧数。
他倏地笑了笑:“对啊,我也有选择生死的权利。与其做一个病患…不如直接了断啊……”
作势要跳,把男人吓的不轻,换他拽他:“干什么!还有样学样!?看你不大,未来的路还长,说断就断?!想过你爸妈没?!”
“我想有用吗?是他们先抛弃的我。”偏头看他:“你就没有未来了?下一秒就死到临头了?说断就断,想过你老婆孩子没?”
男人倏地笑了,竟然能跟一小孩儿同病相怜,说:“我想有用吗?他们都巴不得离开我。”
萧数没说话,把背包拿下来,拉开拉链敞给他看,声音随风飘,一如的寒:
“我想做回正常人。”
“你说,我还有救吗?”
男人看着那一包的药,像是回过劲来似的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