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斜睨一眼,欲要张嘴,他却先一步道:“摇的是心境不是风~”
摇头晃脑的令人讨厌。
“嘁,还是老样子?”老刘转身走进去。
梁桁望着前方,说:“来罐芬达。”
老刘哟了声,将手里的红色换成橙色。
又听他补了句:“常温的。”
“那还用你说,这才几度的天儿啊,你就是想喝我也没有。”
小卖铺的门只有一扇,长又窄,碧绿色。
梁桁往里看了看,地方倒是宽敞。
里面还有一扇门,估计是通往他自家院子的。梁桁付了钱,等半天也没见他找,啧了一声:“会算数吗?找钱啊。”
老刘笑了:“变穷了?”
少年诚恳的点点头:“确实。”接着叹叹气:“这不又回来投奔我外公外婆了吗。”
日光西沉,眼前的老树枝叶茂密,群鸭围着转,老树背后半米距离的空地被开拓成一湾湖水,得亏安置了栏杆,不然这几只东西又得钻进去撒泼。
梁桁倚在门边闭着眼抿了两口饮料,直到听见另一少年的叫喊:
“桁哥——”
“回去包汤圆了!!”
他站起来挥挥手,“知道了!”回头拿了放在柜台上的零钱,左右看了两眼,“元宵节快乐老刘!我拿几根长辣条。”
里面的门也开着,老刘躺在躺椅上倏地睁开眼瞪他:“猫小子!”
“等明天我给你拿罐果酱!”
转身就要走,老刘刚要喊他带上门,就听见砰的一声,又提声喊:“蓝莓的——”
“行——”
即便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老人还是该蒸包子就蒸,该宰鹅宰羊就宰,掰柳条、叠元宝,烧香拜佛,该做的事一样没落下。因为什么忙也帮不上,所以不添乱不抱怨,强撑着自己不要倒下。
过去每年过节尤其是春节元宵,秦奶奶尤为惦记着梁桁,谁都在只有他不会来。今年元宵他最惦记的人回来了,可是,萧英萧数不在了。萧英才多大啊,就遭了那么大的罪!那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摊上这种事儿了呢?!他们还说萧数生病了,怎么就生病了呢,打小就在跟前好好的,怎么他们一回来这孩子都出问题了……
罗家回来过元宵跟秦家一起,邱迟鹊也带着他爸和子桑一起回来,勉强抚平些难过。
陈缈和秦微边聊边做饭,罗淌生和邱涟风帮忙,外公要烤鸭,罗倦遥跟着打杂。外婆在堂屋客厅内调馅包汤圆,几个小孩围着帮忙。
外婆念叨着:“二小要菠萝的,呲花要水蜜桃的,桁桁要葡萄的,琼沐喜欢什么味道的啊?”
“嗯…我不挑的奶奶。”
“挑一个吧,他们都挑,一年也只有这一回供你们挑。”
“草莓的吧。”
“草莓的……草莓…萧英也喜欢吃草莓味的。”随手又拿起一罐黑芝麻,“还有这黑芝麻,弄这么多谁吃的完。”
只有小孩喜欢吃这个味的那个味的,大人们根本吃不了多少,萧数永远不挑,选的永远随长辈,所以每年秦奶奶磨的黑芝麻都会多一点。
子桑自觉说错话,抬眸看了看他们,邱迟鹊摇摇头把擀面杖给他,梁桁在身旁说:“外婆!医生说了,萧英没有生命危险,萧数也不会去太久,他们都是看的最好的医生,您就放心吧啊。”
“哎。”
玻璃杯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元宵节快乐!!”
罗倦遥说:“祝我们新的一年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众人鼓掌:“好!”
邱迟鹊接着说:“祝我几个来年金榜题名!!”
“干杯——”
大圆桌被围得正正好,阖家欢乐的美好气氛点燃起每个人的心。罗屿琛靠在椅子上,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说:“明天要开学了啊。”
梁桁笑着说:“怎么愁眉苦脸的,你的明星生活过的不潇洒吗?”
“潇洒个屁,出道即糊。”
邱迟鹊冷笑一声:“不知足。”
过了今夜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要开学了,众多学子是既兴奋又忐忑。
攥着手机一方面兴奋的收红包另一方面忐忑的等待班级群通知。
一声百灵鸟直跃苍穹,拉开新的序幕。
但没有人会预料到新的序幕会拉开怎样的篇章。手机在收到消息之前先收到并弹出各大新闻和头条,无一例外的都是关于W市陷落的消息。
全国人民都在此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艹,瘟疫!?不可能吧!”
罗屿琛攥着手机先站了起来。
紧接着是邱迟鹊:“W市被封了!全城被封!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众人被喊的懵懵的。
见状都拿起手机,罗倦遥看着手机念:“我天,肺炎?传染病!?肺炎还能传染?”
梁桁猛的抬起头,放下筷子也拿起手机。
罗淌生说:“不能吧,怎么这么突然?要是真的话,W市离我们这边不远不近啊!这不……”
“你叫唤什么!这不还好好的吗?”陈缈让他闭嘴。
恰好秦老头打开了电视机:
“其他国内消息,1月30号W市卫健委医政医管处发布了关于做好不明原因肺炎工作的紧急通知。通知称W市部分医疗机构陆续出现不明原因肺炎病人。通知要求各医疗机构及时追踪、统计救治情况并按要求及时上报。据H省卫健委及W市委宣传部的消息国家卫健委专家组31号上午已经抵达W市,正展开相关检测核实工作。”
“我天,不能吧……”
邱迟鹊与罗屿琛对视一眼。
梁桁拿起手机去到外面给萧数打电话,两通都无人接听。他呼出口气,冷静点冷静点,不会出事的,不会的……
夜渐渐沉了下去,喧闹却丝毫不减,梁桁抬头看,看到漫天繁星和一轮明月,它们依旧发光发亮映照着人间。
学校并没有延迟开学,一切照常进行。
虽是新的一天,但其实都是旧味道。
秦微开车送他,准备和他一起住在嶂苔。
“不用,你忙你的,我自己能行。”
梁桁拎着包打开车门下去,“我进去了。”转身就往校门口走。
没走两步就被人搂住了肩膀,梁桁下意识给个肘击。
“我艹!你也太狠了吧桁哥!”
简淞杰嗷了一声。
“你不会先喊我一声?!我还以为谁呢。”
何惹鸣笑了两声,又埋怨道:“桁哥!怎么一放假就玩消失?!你是不是把企鹅给卸载了啊?”
啧,他才想起来早把企鹅给屏蔽了。
简淞杰直起腰,问:“数哥怎么回事啊?怎么有人传他转学了?!”
何惹鸣诚恳道:“我可是一直在义正言辞的辟谣啊,我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好好的怎么可能会转学。”
“不是谣言。”梁桁抬起脚步走,“是真的。”
简淞杰和何惹鸣愣在原地,对视了两眼又看向梁桁的背影,高挑帅气,很酷,很潇洒,可又不知道为什么,与记忆中的画面相比,感觉有些孤单。
日子一如往常,没什么不一样。
创新班的制度定下后,每周都是人来人往,眼熟的也就那么几个。周周考不够,还要半个月就来一次大考。桁哥履行了承诺,“钉在第一的神”这个称号实至名归,甚至被何惹鸣和简淞杰两人打出了名声。
加之考试愈加频繁,每次考试下意识都会先在心里拜拜梁桁,渐渐的这个称号取代了“校神”二字。
就好像,那个人从未来过。
但在他们看来说不清到底是谁没来过。
梁桁坐在原本萧数坐的位置,没再变过。从他们的角度偶尔去看梁桁,既陌生又熟悉。
课间操上午下午没特殊情况就照常进行,跑完后梁桁还是会直接和他们一起去篮球场打篮球、空余时间聊聊天,扯些有的没的。他退了音乐社,除了休闲时间以外的时间都在学习。
他还是印象中那个温柔又霸气的桁哥,但他们还是感觉他变了,那种感觉很熟悉但又有点陌生,何惹鸣和简淞杰说不出来。裴灼却感受的到,若是话题扯上萧数,他会很伤感,和他们不一样,不止是思念,还有纯粹的悲伤。
东方渠却认为他们觉得梁桁变了只是因为他们再没见到过会耍小性子的、笑容特别多的、话和表情也特别多的那个梁桁了,而所谓的陌生感觉,在她看来并不是陌生,因为那感觉是萧数。
竞赛考试在三月,像梁桁这些竞考同学,几乎是天天被宁而轼磋磨。临近二月末,芜州依旧是一如从前,W市的风波并没有掀到这里来。节气过渡期小雨连连,二月统共回槐岭的次数就是个茄子。期间他意外发现,后菜园子里有一片土地上种子齐齐发了芽,个别几个含苞待放。
淡蓝色的,粉红色的。
他问外婆,这是什么菜?
外婆说,这不是菜,是花。
他又问外婆这是什么花,可惜外婆也不知道,说不是她种的。很好奇,索性拍照直接上网查,找到答案后的他在小雨中愣愣的发癔症。
声音就像是毛毛细雨般密集,各种声调从天而降:勿忘我。把他钉在原地。
当众人提心吊胆后舒了口气觉得那就是寻常肺炎,不必要大惊小怪时,新型冠状病毒六个字一度席卷了整个世界。
三月初,学校封校,学生们开始上网课。
芜州也出现病例甚至逐渐递增。
直到嶂苔也有人感染上,一时间人间像是被打开了曼多拉宝盒,死神拎着镰刀,诱导世界走向末日,天灾人祸、生离死别,恐慌、绝望、焦虑、迷惘统统环绕着每个人。
槐岭还没有病例,但广播每天无数遍。
核酸检测成了日子里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人手一张二维码,电子的、纸质的,每人必备属于自己的核酸信息填写页,确保做到绿码通行,否则隔离、住院。
病毒性感染病传播速度非常之快,一时间全国各地乃至各个国家都出现了病例。
梁桁非常担心外婆外公,老人的身体感染的风险特别高,在家上网课的时间,他总嘱咐外公外婆。
“看看,不知道的还以为老的走不动道了似的,成天被自己外甥絮叨。”
正在上物理课的梁桁突然偏头:“外婆!!”
“哎哟,知道了知道了!没事就不出门。”
三月中旬,十四号,芜州市数学竞赛考试。
最近风波平稳,病情看似是得到了控制。
一中的同学除感染者外集结于学校,由老师带头与他们一起去市里考试,除此之外还有几位抗疫志愿者。
上次去芜州还是给呲花过生日,转眼间就像是换了一个世界似的。向远处望,每天都能看到社区工作人员背着一桶消毒水喷洒地面。有时还会有居民间隔两米多排队拿菜。除此之外再无他人,眼前的山城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蒙着一层灰白色的纱。
他们用手机扫了健康码,又做了核酸,手机交给宁而轼。排队往里走时,梁桁听见了一声:
“梁桁——”
声音很厚重,像是嘴巴上捂着什么。
他偏头看,只看见了不远处两个穿着防护工作服的人,蒙的很严实,但梁桁知道那是邱迟鹊和子桑琼沐。芜州的情况比嶂苔严重,他们两个申请了成为志愿者。
“加油——”
两个人摇头晃脑的像两只笨重的小熊。
梁桁眉目弯的弧度很明显,笑着摆了摆手:“放心吧!”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人人都戴着口罩,谁也不认识谁,说来好笑,原本会有一面之缘的人于记忆而言连模样都不会有。
可这,确实是他们的青春。
答题开始,都在与时间竞赛。
这段时间梁桁一门心思都在学习上。原本打算的很好,考完试争取到集训名额他就可以请假几天去美国见萧数,万万没想到现在他连出门都是个问题,但确实联系不到萧数他很担心。前段时间给萧语打过一通电话,听他的语气萧数的状态不是很好,如果是真的,萧数就更不可能会主动联系他了。
梁桁很担心他的状况,但更害怕,怕他们两个无疾而终。
数学他已经提升到140的阶段了。
能拿来竞赛的题目自然都是高深又复杂些的,梁桁不能说是手拿把捏,但也不能说是不会做。
离开的大巴车停在另一条街,宁而轼让他们排成一列跟他走过去。每个人拿好自己的核酸报告单,梁桁走在最后,抬着脸眨着眼睛见好不容易拢成一团的点点阳光被风无情的吹散落了满地金黄,虚无一般的希望。
万物生的三月,向阳却丢失了灵魂,跟他没什么两样。
苦笑了下,风荡来回声,他倏地停下脚步,骤然间睁大双眼。
“梁桁——”
他听到了……一道特别熟悉的声音。
前面的人像是察觉到什么,扭头看他:“梁桁,你怎么了?”
梁桁抬起头,问:“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没啊。快走吧,不然一会儿就掉队了。”
难道是自己幻听了?
梁桁迈出一步,又听到:
“梁桁——”
凉薄的声音是要融进春风里,清冽而温柔。
少年贸然回首,抬起脚步就跑,欲要卷起狂风。
“诶?梁桁你去干什么啊!?”
众人停下脚步,回头。宁而轼担心出什么问题,告诉第一个人大巴车的具体位置,让他带头先去。紧接着他跑着去追梁桁了。
听到了!他就是听到了!非常清楚!那就是萧数的声音!!
梁桁跑的非常快,宁而轼开始追的时候已经看不见他的影子了。
梁桁一路向前狂奔,直到一个点愈加清晰。与此同时,那道声音也愈加真实:
“梁桁——”
“我爱你——”
梁桁跑的口罩直往下掉,露出整个山根,他像是快要窒息,竭力想看清前方的那个人,可眼前迷蒙一片,原来是泪不止的往下流。泪水打湿了口罩,越是着急泪流的越快。
“别哭了,别哭了,别哭了!!”
等到擦干眼泪,看见站在眼前的那个人,他也一样泪流满面,不一样的是他没有戴口罩。
他们之间只有五棵树的距离。
但都没有往前走。
“萧数……”
“梁桁,我爱你,真的。”
梁桁从来没有见过萧数哭的这么厉害。
他想说我知道,但此刻说不出一句话。
刚要往前走一步,就见萧数后面跑来了个人:“萧数!!”
是邱迟鹊。
“你知不知道这又多危险?!!你怎么来的?啊?新冠疫情你不知道吗?!怎么不戴口罩?做过核酸了没?萧语呢?他们也跟你一起来了?”
萧数充耳不闻,只是红着眼睛看梁桁。
梁桁看到了他的恐慌与痛苦,想走过去却被后跑过来的三个人抢了先。
“我天,邱迟鹊你跑的也忒快了!”
四个人把萧数围住:
“同学,你是本地人吗?请出示一下健康码和通行码。”
“同学,核酸检测报告提供一下。”
“我瞅你眼生,你是从外面来的吧?隔离了没?”
邱迟鹊说:“这样,你们先去报告领导,我带着他去做核酸检测。”
“行。”
萧数不走,状态看起来极差,鬼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邱迟鹊吸了口气,道:“来,搭把手,把他拖走。”
“这…不太好吧?”
“放心,这人我认识,我俩关系还行。”
三人点头,和邱迟鹊一起把他架走。
萧数挣扎了一下回头,张了张嘴,梁桁认得那个口型,他在说:我、爱、你。
梁桁见状,急忙跑过去,跑到一半却被追上来的宁而轼拽住。
“邱迟鹊!他状态不好!!你陪着他!”
声音哽咽的吓了宁而轼一跳。
“你要干什么啊?有什么事不能提前打报告吗?!今非昔比,不是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时候了!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
梁桁摇着头,只是盯着他们的背影,宁而轼跟着往前看,没有任何预料的,萧数贸然回首,虽然被戴上了口罩,但那双眼睛,宁而轼认识并且非常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