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转转，还是绕回了起始点。

“为什么？”

“是不是？”

明明是疑问句，然而从秦显的嘴巴里说出来，听在书然耳中，却分明像是早已确定答案的肯定句。

又明明他们两人此时都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书然却在这人凝视的目光中，感觉到了气氛的悄然变化。

可能不变化吗？他苦苦隐藏好几天的心思，居然就这么被对方直白地点破了。

他却连自己是怎么露馅的都无从知晓。

书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终表情定格为面红耳赤的窘迫。

而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书然手指仍抠着桌子边沿，一下一下，脸上努力挤出宠辱不惊的淡定神色：“是不想，至于为什么……我属周扒皮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语气也努力装得吊儿郎当：“毕竟哪个无良地主会舍得自家长工跟别人跑的？”

绞尽脑汁，只能给出这么一个没良心的答案。

给自己，也给对方。

秦显挑起眉毛：“嗯？是这样吗？”

书然轻嗤，脸侧到一边：“不然呢？”

“那如果我说，谈了之后，我会加倍对你好呢？”秦显撩起书然的校服裤脚，开始替他按摩最近承重不均而略微发酸的小腿肚。

“怎么可能？”书然道，嘟囔着，“加倍对我好，然后再在对我好的基础上加倍对别人好是吧？”

这话听着怪酸的，秦显笑了一声，“然然，哪来的别人？是我只对你好。”

“滚蛋，花言巧语对着谁说呢？”书然撇嘴，“连女朋友都能是别人，你还谈个屁恋爱啊？”

然而虽然书然不想承认，但在听到秦显这句话的瞬间，他确实有一丁点被哄到。

同时也被这句话点醒了，恍然醒悟一直以来没想明白的其中一点——自己确实想独占秦显对他的这份好，并且谁都不允许来沾边。

书然不由得想，以他对待秦显的这副德行，要是以后他当了老板，八成是个万恶的资本家剥削阶级。但资本家就资本家吧，他和秦显之间，本来不就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不许这人谈”的任性想法早占据了上风，“娇花”决定摆烂，“咸鱼”翻身计划才实施了两天便被推翻，书然坦然接受了自己是个自私自利“奴隶主”的事实，被秦显圈住的那只脚不安分地踢了踢，说道：“恋爱……有什么好谈的，你爸你妈，我爸我妈，不就是最好的反面例子？”

书然他爸出轨，秦显他爸抛妻弃子，看多了一地鸡毛，书然实在想不出来所谓的爱情，到底美好在哪儿？

“嗯，我知道。”秦显点头，“但太喜欢了，我想试试。”

书然：“太喜欢是多喜欢？”

秦显手掌心摩挲着书然小腿皮肤的动作停了停，仰头勾唇看着他：“说不上来。”

“但想被赖着一辈子的那种喜欢。”

又是熟悉的眼神。书然有些慌神地别过眼，不太明白，这人深情表白的时候干嘛总要盯着他？

而他又干嘛要躲开？

“我知道了。”书然眼神发着飘，“那我……要是说，还是不许你谈呢？”

说完，手指没忍住抠住书桌一角。

出于私心去要求别人不许谈总归是自己不占理。他既没立场也没权力，也就不得不心虚。

秦显对他的那份不同于任何人的双标和包容，是他说出这句话唯一的底气。

他在赌。

“那就不谈。然然你说了算。”秦显说。

书然眨眨眼。

所以他是赌对了？

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真我说了算啊？”

谈恋爱需要两个人同意，你不说了算还能谁说了算？秦显用眼睛，将书然脸上所有因愿望得逞而雀跃起来的小表情默默记录了下来，莞尔：“当然。”

书然突然对这人喜欢的含金量产生了怀疑。

发小说不让谈，还真就答应不谈了，这只能证明所谓的喜欢也没多喜欢。

同时又冒出点得意。

这也说明比起暗恋对象，这人明显更在乎他。

书然估摸着，自己迟早有一天能忽悠这人一辈子不谈。

“但然然，我不谈，别人想找我谈怎么办？”秦显捏了一下书然的小腿肚，将他拉回神。

“什么意思？”书然有些茫然。

秦显从校服兜里掏出手机，递给书然，“你打开微信□□看看。”

书然直接按指纹将秦显手机解锁，先打开了□□。

左下角显示未读消息99+。

再打开微信。

便看见几乎一整页的小红点及未通过的好友申请。

“……”书然将手机关闭还给秦显，语气不善，“怎么那么多人找你聊天？”

说是聊天，但实际上却不单纯是聊天，书然没点进任何一个对话框或好友申请，光看首页显露出来的部分消息内容，都能猜到那些人发过来的是什么。

不外乎是表白、自荐，甚至还有人问约不约的。

又以及，他昨天说着不删视频的目的是为了给这人挡桃花，但实际上，却一点用都没有是嘛。

那还真是连脸都白丢了。

秦显笑笑：“以前还好，最近是特别多。”

最近能不多嘛？你都上主席台当众表态想早恋了。

书然有些不确定地说：“这很难解决吗？直接拒绝或者干脆不回呗。”

“嗯，是不难。”秦显沉吟片刻，说，“但然然你知道的，我也是个普通高中生。”

书然：“？？？”

“虽然我一直自制力不错，但面对诱惑，难保也会有抵挡不住的时候。”

书然：“说人话。”

秦显却仍然跟他打着哑谜：“黄金单身汉，就贵在单身俩字上。懂了吗？”

书然睫毛抖了抖：“意思就是你还是想谈呗。”

他抿了抿嘴，眼角都跟着往下落：“反悔了？”

“当然不是。”秦显叹气，同时又有些哭笑不得，“算了，就当我逗你的吧。”

书然皱眉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就又算了？

窗外，下早读的铃声响起，惊起在中庭异木棉树上休憩的鸟雀。一整节早读课过去，书然贴了降温贴后，头晕症状有所减轻，烧也快退到正常温度，便打算回班里上课去。

两人前后脚出了“恋爱基地”，书然脚步微顿，回头：“你都不打算谈了，把你那些东西收回去吧。这基地……就当作废了。”

秦显不置可否，只回答道：“我考虑考虑。”

“……”

书然没得到想要的回答，白了他一眼，憋着闷走了，下了楼梯将秦显甩了一大截。

秦显只看着，脚下没动，待书然向下的背影绕着楼梯旋转消失后，转身，没回教室，反而直接上了楼。

一中是林城最好的公立高中。但再好的学校，也总存在着那么几个藏污纳垢的角落，时不时会从里飘荡出几句脏话及缭绕烟雾。

教学楼的天台，就是其中之一。

秦显从门后的阴影中踱步而出，少年现出挺拔的身形，与背靠天台围墙正吞云吐雾的几个哥们对上视线。

后者表情不一而足，纷纷愣了一下，互相对视几眼。

而后，再看向秦显的眼神便都带上了警惕。

没办法，被“好学生”举报多了，是人都得防备防备。

然而秦显垂着眼，只当没看见，走到他们面前，平静冷淡开口：“还有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