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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五周年】定安往事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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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很少有人能想象到,和平饭店底下竟然有这样的地方。他们会猜定安城地下的防空洞到底通向哪里,猜光明峰古墓群里的金银财宝价值几何,猜定安河出城后拐大弯的地方是不是真有装满了银器的沉船,却独独不会想到,号称“远东第一楼”的和平饭店地下室里,竟然藏着一个设施完备的审讯室。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隔壁那个布草间偶尔也能充当手术室和停尸房。

在这种人命如草芥的时代,人怎样死,死在哪里,又有什么稀奇?

刘启的套头被撕下,粗糙的麻布在他脸上刮得生疼。其实麻布也没怎么,他日常的衣服也就是这种材质,说实话,没比那脏兮兮的袋子舒适多少。

平头男看到他,也不知道在乐什么,笑得牙齿都露出八颗:“嘿,醒醒,别睡昂。”

刘启没办法搭理他,并非他个车夫有多高傲,而是,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吃没喝也没睡了。在观察室没人管他,好歹墙角还有个桶,刘启也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用的,反正他尿里边了。

在这个地方,可能,还没这样的待遇。

平头男笑嘻嘻地凑到他面前:“姓名?”

“刘启。”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

“年龄?”

“二十一。”

“性别?”

刘启不说话了,他好气又好笑地瞪那平头,脸上写着“你是瞎的吗”。

平头男不屈不挠:“性别?”

“你是瞎的吗?”

平头男一龇牙,一拳就落在他脸上。

坐在桌子后面的人出声制止:“行了,锤子。”

被叫做锤子的平头男嘿嘿一笑,做了个无奈的表情,退到墙边去靠着,竟然还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瓜子。

坐在桌子后面那个人——刘启记得他叫窦仕骁——接着开口:“性别?……算了,职业?”

“职业?什么意思?”

“就是你平时是干什么的?”

“哦~”刘启恍然大悟状,“这个,我不知道你们那该叫什么?”

“你说。”

“嗯,在大部分地方,我相信,我——就是——你爹,因为我是——干**娘的。”

一瞬间嗑瓜子的声音都没了。

刘启露出一个他能做到的最恶毒的笑容,重复道:“听见没?***,听见没?”

“啧,年纪轻轻的不学好。”窦仕骁也笑,还笑得很慈祥,这地下室里阴冷,他穿的这一身倒显得合适了,“社会关系?这个听得懂吗?就是,家里有些什么人呐?平时都跟什么人打交道?”

“没人。老子孤家寡人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说得是理直气壮,窦仕骁乐了:“刘启是吧?你扭头看看,看看你锤子哥哥的拳头再说话——我好好问你,你怎么把我们都当傻子呢?孤家寡人?整条街的人都看见了,那个跟你拉拉扯扯的小姑娘,是谁来着?”

坏了,怎么忘了这事——毕竟他在街上大喊大叫说这是我妹妹,这会儿翻脸说家里没有亲戚要啥要剐随你便,好像没啥可信度。

“那个妹妹吗?没啥血缘关系,收养的。”

“收养?你收的?”窦仕骁觉得好笑,“真有爱心。你跟她差几岁?”

刘启心里大叫不好,果然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编:“五六岁?也不叫收养吧,我们都没家,小时候看她可怜,我给了点吃的,后来就一直混在一块,当成一家人。就这样。”

“就这样?”

刘启诚恳得很:“真的。你看她那个样子——还算争气,考上了公费中学,以后没准还能上大学呢,或者努努力,至少也能嫁个上大学的吧?跟我已经不是一路人了。”

“行,你说真的就真的。”窦仕骁慈祥得离谱,“有血缘关系的呢?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姥姥姥爷,或者用南方的叫法,外公外婆?总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吧?”

“我爸死了。”刘启面无表情。

“哦,死了。什么时候?怎么死的?”

“十几年了。怎么死的我不知道,好像是爆炸了。”

真是不让人省心哪。窦仕骁心想,哪有这样说自己亲爹的?

“那妈妈呢?”

刘启看着他没有说话。

看他沉默,窦仕骁迅速来了兴趣:“怎么了?想妈妈了?”

“妈妈真的死了。”刘启低着头。

窦仕骁一愣:“真的死了?那爸爸是假的?”

“反正我当他死了。”

他的错愕让刘启忽然意识到,这种老男人很大可能是吃软不吃硬的——那么也许可以换一种方法。他用一种极其不情愿的腔调继续说:“我5岁的时候我爸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之后没多久,我妈就生病,没钱治,不过大夫说有钱也没用,送到美国去试试西医,没准还有点希望。”

他一边说,一边露出一个惨兮兮的笑:“送到美国去?我连中国的医院都送不进去。后来我一个人就在码头流浪,货船来的时候帮忙搬点东西换吃的,就这样长大了。长大以后就拉车,也没有别的手艺……卖力气换点钱吃饱肚子。”

窦仕骁看着他笑,帽檐的阴影盖住眼睛。

有人敲门,一个瘦得像稻草人的家伙伸头进来,递过一个询问的眼神。窦仕骁点点头,门开了,那稻草人吭哧吭哧地拖进来一辆黄包车。

窦仕骁还是不说话,他往嘴里塞进一根拇指粗细的雪茄,来自异国的昂贵草叶在一个橘色的光点后化为烟雾,他的脸在袅袅烟雾后面变幻莫测。刘启听见两个字:“是吗。”

不是疑问句,更像是随口的一句应答,表示我听到了,但是不置可否,不做表态,没有感情。

刘启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一次经历,水很清,底下能看见水草在飘动,他觉得问题不大,应该可以踩过去——那只是一条小溪。那片水草缠上他双腿的时候,他才发现水远比他想象的要深,不知不觉,已经没过他的头顶。

雪茄上掉下一段灰,窦仕骁把雪茄塞到下属手里,站起来。

他刻意盯着刘启,每一个动作的同时都在观察他的反应,刘启从未感受过这样的压迫感,以至于连心脏也莫名跟上了脚步的节奏。他不愿示弱,总要与他对视才算没输,于是只能用余光去瞟那辆车,即使不正眼看,刘启也能认出来——天天拉的,还能不认识,是他自己的。

窦仕骁走到车前面就不再看他,稻草人从桌上的盘子里找出一把剪刀,开始剪雪茄。从那把剪刀身上的污垢可以看出,剪雪茄并非它的主业……到底剪了什么,刘启不愿想。锤子仍然靠在墙上,用一颗瓜子扔稻草人:“裴秋成你干嘛呢?别用你那破玩意污染搞污染行吗?”

“去去去,”裴秋成表示不屑,“你这乡巴佬懂个屁。”

刘启判断出他们俩是故意来渲染恐怖气氛的,他继续看窦仕骁。那人伸出二指在车把上摸了一把,看了看裹着黑手套的指尖,凑到鼻尖闻了闻,又蹲下,开始研究车轮。刘启的车打理得还算干净,这样说是他谦虚,事实上他的车要比他自己体面得多。窦仕骁又掏出一把刀在车把上刮了刮,对着灯光旋转刀刃,晃眼得很。

也不知道他东敲一敲西刮一刮地看到了什么。

窦仕骁忽然又扭头看他,背着光,在那样远的距离和光线下,他的冷笑居然一览无余:“刘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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