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煞白,骤雪门环,谢远之轻敲,环上顷刻间积攒的一些雪顺着她的衣裙滑落。
她断断续续地敲着门,迟疑,笃定,反反复复。
开门的人露出半张脸来,谢远之定睛看清时,只觉得眼前模糊,双脚有要远走的冲动。
是昨天那个老仆。
老头似乎也意外地抖了抖,瞳孔放大。
他打开了门,就更加颤抖地拜了拜。
“姑娘……你来这里,是为何事?”
谢远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哦,嘿,是你啊,老人家……昨天失了礼数,今天来呢,是我家公子要见阿栀姑娘,特意献上拜贴……”她田叔耳畔嘱托,很平和地说道:“我们公子呢,这是昨日一睹姑娘剪影,惊为天人,今日来,正盼瞻仰姑娘风姿,促膝长谈,把酒言欢。”
田叔望向谢远之的身后,那里正站着人模狗样的陈古。
田叔迫切地看了过去。
迫切,的确如此,谢远之不理解他的目光。
“姑娘,你和陈公子……是什么关系……”田叔的嗓音明显嘶哑了一些,然后压低了声音,“呵,我以为,你是个不错的姑娘。”田叔素来慈祥的声音,忽而变了味。
谢远之眼皮跳了跳,她亦压低了声音:“我的老母如今正扣在陈古府上……昨日,我与他喝酒、赔罪……”她开始标准地低声哽咽,“他要我对他言听计从……才肯放了娘……是了,昨日正值我因此事郁闷失意,才会一时激愤……冒犯了尊驾。”
田叔眉目舒展,极为感动,用手在暗处拍了拍谢远之:“你我……同道中人……方才,也是我失言……”
谢远之觉得自己欺骗了老实的田叔,在心里戳自己。
只是他跟的是什么女人,毒蝎子。
也不知道昨日毒蝎子是否骂他,打他,克扣工钱。她怜悯地看了田叔一眼。
田叔把这理解为同病相怜之人的心内相通的情谊。
“也罢……名流的拜贴,我们姑娘也没有道理不收。”他深深回望了谢远之。
“老母亲被扣在陈府中?”阿栀在屋里插着丝绢制成的花,问话时带着笑意,“她真这么说?”
“是……”田叔看着她,觉得阿栀姑娘今日心情确实古怪,即使马上便得报大仇,只是这把握并不好掌握,她何以这样开兴。
况且阿栀姑娘的冷情冷性是装出来的,听见别人的惨事,她向来不会引以为笑谈。
“姑娘疑她?”
阿栀也察觉自己诡异,会让田叔摸不着头,就收敛了笑容:“……倒不是,只是想到她能与我们同仇敌忾,就觉得有趣……昨日冤家,如今怎么……倒同病相怜了。”
“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那个小冤家,也劳田叔盯紧了。”
她把花儿修饰来去,红艳秀丽,图一个生字。
“活着,大家,都得活着。”她低声呢喃,眼中发出迥然的光芒。
这等向死的决心,必胜的傲骨,她不敢移。
陈古吊儿郎当,颇为得意地迈开步伐,从竹梯登上阿栀的房间。
谢远之紧随其后,目光死死围绕着陈古,生怕下一刻妖怪就把他吃得一干二净。
虽然这确实是件好事。
她细嗅着这房间传来的暗香,栀子花的味道,却不像记忆中那么纯粹,混着诱惑与情欲,如妖魅在招手。
暗香滚滚,从那层层掩映的轻纱中涌入鼻尖。
所有的纱,连成湖海,烟涛,纱,如梦似幻。
花楼的把戏罢了。
谢远之心里想着,眉头微蹙,十分不屑。
这样的布局,挑逗情思,那是极大的目的。
她从气味中又捕获一支暗流,酒味,还算一种浓郁的类型。
她曾经见识过,这是南淮花楼的发明,轻轻一烧,就是一股弥漫酒味,长处其间的人,不饮也醉。
谢远之是仙山修士,尚能自持,只是陈古已经魂迷魄绕,七窍不通,不知身处何地。
就是这样的闺房,已然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氛,若说从这一眼望不穿陈设布局的地方窜出妖魔,似乎很有说服力。
她看见陈古搓着手,眼光迷离地向深处走去,步伐悠悠荡荡,像是已经醉了。
这真是不好,谢远之死死盯着陈古,伸手把他拉了回来。
可陈古不知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倏忽把她推开,他面孔狰狞,五官扭曲,还算工整的牙齿却也突然被拉扯地怪异,像野兽獠牙。
他眼中的黑瞳放大,吞没周围的白,变得越发妖异。
他开始叫喊,手指化作嶙峋的尖锐利爪,半透着森森白骨。
被谢远之这一拉,他像是被激怒了一般,将利爪伸向谢远之,口中发出怪鸣,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冤魂。
谢远之说着不妙,结印向陈古击去,陈古触碰后,发出痛苦的嘶鸣,肉身爆破,一道道细小的黑影从中散出。
黑色浪潮迫使谢远之闭上了眼睛,她感知时,却听见了扑棱翅膀的声音。
是乌鸦,体量极小的乌鸦,很聒噪,像茧,把她牢牢缚住。
她感觉到周围的空间以黑色为基调旋转,偶尔掉落纷纷羽毛,像是要把她活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