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负责削兵的人前来时,俞选发现是自己的儿子:“父亲,我知道你不想见我……陛下说,你为朝廷征战半生,是时候回京城颐养天年了。”
他手捧托盘,躬身举于头上,俞选不知道愣了多久,才动作有些僵硬地取下腰间的虎符,粗粝的手握住,不舍地放置在托盘上,玉符触木,发出实在的一声闷响。
“阿白……”舅舅唤她时,俞心白才从出神中回魂。“这些年你的成长很大,皇家,尤其是太女殿下,她很器重你。”舅舅把玉符转与俞心白:“少年得志……你可不要辜负陛下所托。”
俞选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俞心白也诧异地看着爷爷。
帝王还是宽容俞家的,不过鉴于俞选对荒芒的恨太根深蒂固,放心不下将边境交给他,才交给她们认为更合适的年轻才子俞心白。
她这才发现,爷爷的眼珠已经混浊,脸上布满了老年斑,曾经健硕挺拔的身体也已稍许佝偻。
俞选微动口型,貌似是在鼓励嘉奖她。他喉头被哽住了,话说出来,就显得空无一物。
舅舅实则心疼父亲,无奈着:“阿白放心,父亲虽然看不上我,但文官甚重孝义,我会照顾好他的。”
俞心白不说话,接过了从爷爷那里转手而来的虎符。她摩挲着,光滑的玉质让她心里平静。
她跪下,给爷爷磕了两个头:“我会守护牧兰沙,爷爷放心前去。”
谢远之听着沈息棠讲述的一切,方才想起正题:“这故事着实精彩,不过千年樱与这桩往事之间,又有什么关联?”
“俞心白就是千年樱。”沈息棠说道。
谢远之不可置信,把那个吊诡的参天树妖与这个少年英雄联系起来时,她觉得割裂。
沈息棠对此人误入歧途也甚是遗憾——以她在世的磨难与功绩,再怎么说是有仙缘的,但凡顺过心里那道坎,羽化登仙,指日可待:“我们从瑶池镜中,能窥探到的千年樱过往的一些碎片,我讲的,就是这些。”
接下来不出四年里,宫中政变。看似突然,实则蓄谋已久,主战派蜂拥而起,隐藏幕后的始作俑者才浮出水面,他是陛下的堂兄,俞选老将军前来救驾时,不幸被一并杀害,舅舅虽为文官,惨遭牵连,全府被屠。而太女殿下谭箐不知下落。
当时荒芒也正蠢蠢欲动,俞心白积极筹备,以备不测,替牧兰沙捍卫边境安宁。
这噩耗传来后,她感觉脑袋晕乎,双手扶在城墙之上。正值黄昏,城墙外草场披上落日霞织,她眺望着远方的森林,晴川上,竟然显得温柔。
旁边的战士跟在俞心白身边多年,很是心疼,上前扶住她:“将军,齐王殿下念在您曾经的功勋,不准备杀你,但是,他让你,交出虎符。”
“怎么,我还要谢恩么?”俞心白牙关紧咬,说话间费着力。
战士低下头,整个人颤栗,他也无声啜泣着:“老将军那么好……唉,这齐王真是……乱臣贼子。”他骂得狠毒,“不过,将军,牧兰沙的统一大业,也算有着落了。”战士眼神憧憬,“我们天天为这些蝗虫提心吊胆,先王又奉行求和,现在倒可以痛快打一仗,一统严樘……殿下,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么,这也是,牧兰沙的梦想啊。”
俞心白举起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她托着沉重的脚步,双手摩挲着腰间的虎符。
她踏上城墙,战士被她吓到,以为她有轻生的念头,立刻要前去拉住她时,却看见她张开了双臂,裘衣上的毛被北风吹得微动:“我们要打最后一仗。”
堆叠的密树中,涌出了黑压压的军队。荒芒首先打破和平的契约,俞心白猜想,他们知道了宫廷政变的消息。
俞心白知道她变了,立在城墙那一刻,身前是柔光落满的草原和森林,而身后则是一座堆着亲人尸骨的围城,她心里的空茫在这一刻化为极致。没人看见,她从怀中掏出那狮头徽,任由它从手中抛出,落下那片漫无踪迹的野草中。忠义孝勇,何时忠义?如何孝勇?
牧兰沙在哪里?荒芒又在哪里?她又在哪里?
她被奉为荒芒的座上宾时,腐臭的古街下着大雨,把地上的血冲洗而去。她撑着伞,心里却是一片平静。
她偶尔听着荒芒人在她背后小声议论:“就是她放我们进的城。”
“是居功至伟没错,但是一个能背叛故土的人,我是不可能理解的,也不想接纳。”另一个人有些嫌弃地说道。
“不过你还真别说,她长得好像我们荒芒人……甚至有点像,那位王子……他当年不就是与一个牧兰沙间谍私通……”
“快闭嘴,这事你也敢提,不要命了?”
俞心白觑两人一眼,阴冷得赫人。两个人面露难色,自觉远离了。
“白鸟君。”荒芒太子小河君唤她,“你别在意这些浅陋之人的看法,凡有利于荒芒的,都是我们的朋……”
“小河君。”俞心白打住了她,“明日去京城讨伐谭遵,我要亲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