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贼有双很漂亮的眼睛,不美、不妖,顾盼之际也不含情,只是一双纯粹的、男性的眼睛。
眼睛闭着的时候,不知道他的威力,一旦睁开,就像打开了一方折扇,忽扇一下,风起,再忽扇一下,风就停了。
就这样,不妄祸的耳边呼啸起了仙山之巅的大风,一会儿吹破云雾,一会儿又掀起巨浪。
也不知是不是太孤单了,他平白觉得解了闷、逗了乐,忽然认定了这就是他与小贼的缘分——同处一座墓穴的缘分。
不妄祸像只小狗一样小心翼翼地凑到小贼怀里嗅了嗅,期盼云雾和巨浪之后再来点别的什么,却只在小贼身上闻到了一股微乎其微的干馍馍味。
接着便几乎是天震地骇般的,他的五脏六腑造起反来,协同着咕噜噜的一阵乱响。
这一响的声势可不得了,听得易无忧都有些佩服了:“你……饿了?”
不妄祸本来还在权衡如此有缘的小贼到底是留着大饱眼福好呢,还是按自己早就想好的一口吃下肚成全个九九归一更好些,因此一时没防备也被他自己这一声举世无双的腹腔空鸣声给吓了好大一跳。
于是他懵头懵恼的,开始有问必答,十分老实地回道:“饿了。”
易无忧手臂肌肉微鼓,不动声色的暗自持剑:“你是又活了?还是压根儿没死过?”
这问题可难住了不妄祸,他早就没有“活”这种感觉了,可死也不是死,就说:“我不知道。”
黑暗之中,易无忧有些看不清楚。但挺奇怪的是,听着这坟里“枉死鬼”的说话,他竟然不怕,还觉得声音清凌凌的,像个好鬼。
他与好鬼之间离得太近,两道呼吸交织得脸上热乎乎的:“你还有气儿?”
不妄祸还是很诚恳的一点头:“有,但离没有不远了,我快饿死了。”
这一回,不妄祸把自己的嗓音打造得不光是好听,简直是有些惹人怜。
他将其压得又低又轻,催得易无忧几乎犯了困。
想了想,易无忧从储物袋中取出干馍馍:“你吃。”
不妄祸摇头,感到自己很可怜,他舔了舔嘴唇,直勾勾地凝视着易无忧:“我想吃肉。”
他这样得寸进尺,易无忧还真就服了软:“我去买?”
可不妄祸表现得很失望:“你又没钱,拿什么去买?”
他像是能猜心一样,猜得易无忧都觉得神了:“你怎么知道?”
不妄祸立即自豪起来,乐滋滋、坏兮兮的,语气听着都有些刁蛮了:“我闻出来了,你身上虽然很香,但是没有钱的味道。”
不妄祸这话说得颇有一番苦尽甘来的意味,他之前眼睛看不到,只能用闻的和听的,而现在不光能睁开眼了,还一下撞见个很有眼缘的美男子。
难得天真地想想,他觉得自己要转运了。
也就在这时,易无忧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惊喜一叫:“啊!还有只野兔子,你吃不吃?”
不妄祸一愣,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乐。
而易无忧想的却是只要兔子进了这鬼的肚子,那就跟他彻底没关系了。
一想到自己能摆脱了“偷”的罪名,别说是乐了,易无忧觉得自己心里实际是兴高采烈得过了头,都有些危险了。
想到这里,他也不管不妄祸回不回话了,兴冲冲的撑起身来就想去拿那只兔子。
随即只听“咔嚓”一声,他和不妄祸一起傻了眼。
不妄祸被冻得太久,幸存的那点血肉筋骨早脆生生地变麻木了。
抓着易无忧往外推完之后忘记了松手,易无忧再这么一身莽劲的向后一挣,他那只可怜巴巴的白骨爪子就被扯得从手腕处的关节直接断裂开来,彻底脱离了躯体。
而易无忧不仅看着自己肩膀上的断手傻了眼,更是望着那柄被斜卡在棺材里的重剑失了神。
他的剑实在太长太宽,在棺材板里一横就斜楞楞地卡在不妄祸胸膛上方,一时竟怎么都动弹不了了。
一阵沉默之后,易无忧率先拔下肩膀上的断手试着帮不妄祸插回去:“对不住。”
不妄祸先是一愣,看着易无忧已然红透了耳朵,大有发展下去就要红到眼眶上的趋势,便立即“唉呀”一声回过神来,接过断手往边上一扔:“没事儿,接不上,不要了。”
易无忧见状反而更觉得了愧疚,他提气正坐,垂着头,满脑袋糨糊不知道该怎么道歉才好了。
不妄祸躺在棺材里看他,觉得他像骑在了自己身上一样。而自己成了他的马,心情好了可以带着他想去哪儿去哪儿,心情不好了也可以撂蹶子一脚把他踹地上去。
从前霍恩戎也骑过。
忘了那天霍恩戎为什么恼了他,本来是在草地上并肩躺着,天高云淡,风暖得醉人,手边一丛丛的小野花开得都是珍珠一样的点地梅。
他枕着一只胳膊,另一手完全闲不住得用手掌心拨楞着小花来来回回的蹭,而霍恩戎就趁着他腾不出手的这次时机翻身而上,虚掐着他的脖子气急败坏开了口:“丢人现眼的东西,气死我算了!”
可他在霍恩戎那里多无辜啊,从来就没做过错事,气死霍恩戎更是万万舍不得。
逆着光看不清了霍恩戎的五官,仅凭那一张脸的轮廓,他就爱得要了命。
骂他的时候,霍恩戎耳鬓垂顺的一缕发飘拂在他胸膛上,他盯着霍恩戎坐起来,双手插在头发里向后一捋,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
霍恩戎最适合这种干练的打扮,穿一身黑色劲装,永远是游刃有余的沉稳,好像是这世上的天,一切都在其胸有成竹的掌控之中。
霍恩戎一边束发,一边把视线落在他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看着简直有些傲慢,又有些……放荡。
他心里登时动了一点坏,很想把那马尾拽到手心里扯一下,就为了听霍恩戎喊一声疼。
所以屈膝一顶,他尥蹶子一样把霍恩戎掀了下去。
霍恩戎人高马大的,大成了世上最有男子气概的人,一身的骨气和力量,所以他很用不着怜惜霍恩戎,说掀就掀,掀翻了还要扑过去大打一架。
是货真价实的打,他不留情,霍恩戎也不手软。霍恩戎用胳膊肘给了他下巴一拐,他疼一“嘶”,然后瞅准机会一拳头捶在霍恩戎腰腹上,又如愿以偿听见霍恩戎闷哼一声。
因为不用法术,单纯肉搏,所以他俩打得不相上下。
打到最后实在分不出了胜负,他俩又心照不宣地宣告了点到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