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妄祸做了一件吃大亏的好事,逞完强了才又开始骂自己多管闲事。然而痛骂之余,他又有些得意,因为知道这样吃大亏的好事只有自己才做得,别人想做还做不成。
如此一想,他心里没了负担,又一门心思奔赴起了自己新寻的那块宝贝。
而就在他往易无忧处赶路时,另有一人却没了他这般的好心情。
身处灵界天妙玄机宗的周怀宴猛的一睁眼,其中杀意凛冽,将来报消息的亲随山危吓了一跳:“你是说……旧楼的门开了?”
他虽然是在问话,但显然已无耐性等来回应,起身张开双臂示意侍女为他披上外袍,火急火燎的连鞋都顾不上穿,赤脚就奔去了旧楼。
山危来不及阻拦,只好向前匍匐一趴,卷起周怀宴的鞋袜往怀中一揣就赶紧追了上去。
及至到了所谓的旧楼门口,山危顾不上别的,先毕恭毕敬地跪在周怀宴跟前,以仿佛朝圣的姿势托起后者如玉的雪足用衣袖擦试了一番,随后才分外小心地预备为其穿上鞋履。
只是他的手太过粗砺并且火热,又因为顾念着周怀宴身体瘦弱没敢使用太大的力气,扶住脚踝的拇指便不慎轻飘飘地滑到了脚心,烫得周怀宴登时一个哆嗦抽出脚来对着他的肩膀狠狠踹了过去。
山危闷哼了一声,倒是一言未发。
而周怀宴看着山危被踹得在地上打了个滚,又一骨碌爬起来膝行到他脚边闷嘴葫芦一样闷头请罪,心里的嫌弃立刻攀升到了极致,纳闷这人之前跟在周放身边的时候怎么就不是这副下贱模样。
山危从前是个挺体面、挺要脸的人,天天跟在周放的身后捧剑而立,连脑袋都不肯轻易低一低,仿佛他才是那个傲得惹人厌的劳什子朱雀圣君。
他傲归傲,但对上周放的时候又很温顺入微。
侍剑弟子两日一轮值,他却偏偏一连好几日伺候在侧,谁想拍马屁凑过去跟他说换一换,让他歇一歇,他就皮笑肉不笑地宣称什么圣君用惯了他,他也伺候顺了手,很用不着让谁替了。
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活像个斗胜的公鸡,并且假使凡俗有某一位霸占住皇帝不让后宫雨露均沾的愚蠢妖妃,那也必定和他如出一辙。
周怀宴不喜欢周放,连带他的名号,他的住所,以及他身边一应相关人等都看不顺眼。
然而尽管再看不顺眼,能把从前只对着周放摇尾巴的好狗收拾成自己的,对周怀宴来说也是一件十分可乐的趣事。
瞥了一眼山危,周怀宴嘴角隐隐浮现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看向旧楼时的心情也不再是一开始那样恼恨愤怒了。
旧楼跟山危一样,从前也是属于周放的东西——不对,本应该都是属于他的。
只是旧楼比山危还要不讨人喜欢,瞧着貌似比山危更忠诚些,因为它的大门自从周放被逐出天妙玄机宗后就再也没人能打开过。
它那时候也不叫旧楼,就叫做朱雀台。
周放的朱雀台不光不旧,而且红漆碧瓦、新鲜得简直嚣张跋扈。
倘若它没那么嚣张、没那么忠诚,周怀宴倒也不会再建一座新的朱雀台来压制它了。有了新的,旧的那个便什么都不是了。楼是如此,人也是如此。
他向来喜欢看这种自视甚高的玩意儿,最后被摒弃入泥中的戏码。
处于泥沼中的这百年里,旧楼一直黑沉沉的,今日却整个亮堂了起来。周怀宴心怀几分好奇地走了进去,在入门处听到檐下的风铎“叮铃”响了几声。
扪心自问,他的确得承认周放的东西就是好,这不,连个响声都跟别处不一样。
好听,好响,堪称轻扬婉转。
周怀宴无比回味地闭上眼睛,又是遗憾又是满足的深深呼吸了一口旧楼里的气息。
腐朽多年的丹荔已从甜腻变得苦冷,正仿佛周放沾濡在袍裾上的大片血渍最终干涸,皱巴巴的硬挺了起来。
于是铁锈的腥气终于能够禁锢住周放身上濒死的馨香,攀咬着它一起同归于尽。
周怀宴颤抖着叹息,一入门内,便发现脚下的地板忽变成了一片倒映着星辰的无垠水域,每走一步都会泛起阵阵的涟漪,将身后的悬铃声趁得悠远而又飘渺。
他几乎感到新奇了。
踩着星海的影子赤脚行至水域中央的一尊莲花台前,仰头一望犹如置身宇宙苍穹之下,顶天立地的是四根圆雕石柱。
每根柱子都被雕成了执灯的巍峨神像,四神像从独眼到四目依次增加,各个袒露着胸膛肩披薄纱,罗襦之下的脚腕还戴了五对纯金脚环。
他们似男非女、无悲无喜,全然一副冷眼旁观世人苦乐的神态。
周怀宴细细打量着神像,忽然侧耳一听,只听得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阵长久不息的空灵钟声,与此同时是自水域之中跃出的无数莲花状魂灯升空。
他看星光在水,魂火浮天看入了神,没能第一时间留意到身后神像兀的睁开眼睛,一起吟啸着幻化出虚影离开了石柱。
四人在半空中微微一滞,紧接着便如流星一般前后飞出门去,似乎是专门奔赴了某个地方。
周怀宴立时来了兴趣,他唤来山危:“去,跟上他们。”
山危眸光一闪,却只是垂首应是,一个闪身便紧追在了那四道虚影之后。
而周怀宴则饶有兴趣地在莲花台盘膝而坐,一挥袖袍将水域变得如同明镜显现出世间的山川河流,把山危此行的一切所见所闻都同时映入他自己的眼中。
很快,山危跟随虚影来到了人界一片十足热闹的赤霞之下。
此处之所以热闹,是因为正有三方人马争论不休,其中一队青衫的仙门子弟、一批身着麒麟服的官家人员、还有一行黑衣高帽的冷面阴差。
行得近些了,才听清原来是北境虚遗宫门下的执法仙君和吴山皇都镇妖司的斩妖使为着一队五万人数的阴兵归属吵了起来。
前者说一年前有人掀翻了半个寒冰界狱,导致无穷阴煞寒气四溢逃脱,才使得阵亡将士煞气冲天、死而不散。
寒冰界狱既然归虚遗宫掌管,那如今藏于赤霞之内的五万阴兵也合该由虚遗宫擒拿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