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无忧的重剑是母亲耗尽心血给他锻造的,夸剑就如同夸他的母亲,果然易无忧脸色一缓,觉得方稽又有了点可取之处。
同为使剑之人,两人其实话题颇多,方稽就这么三言两语的单方面又聊了下去。
方稽告诉易无忧说他是三天之前来到奉新县的,这边据传出现了天狗食日的灾变,各路妖邪趁机作乱祸害了不少人命。接着百姓们走投无路求到了一位散修身上,为了彻底祛邪保平安,不少村子还给该散修献去了大量童男童女以作供奉。
“哪有什么邪祟!”方稽怒火中烧,指着地上扮鬼的阿武呵斥道:“不过是这小贼受魔修广游子的指使到处扮鬼吓人罢了,前脚他害了人命,后脚广游子再跳出来「祛邪」,师徒俩唱了好一出双簧!”
阿武本来在地上懵懵懂懂的时不时看一眼易无忧扮可怜,一听方稽把他干的好事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立即翻脸露出真实面目,恶狠狠的嘴脸盯住了俩人:“你们俩不要太得意,我师父早晚让你们好看!”
方稽挥袖一道掌风甩过去,扇了阿武结结实实一个耳光。阿武盯着方稽的眼神凶光毕露,发着狠从嘴里吐出了两颗掺血的大牙。
人之初,性本善。可一个不过半大的孩子,心性就如此恶毒,易无忧眼神微微一闪,有些不忍直视了。
见他扭头就走,方稽还以为自己这一下出手太重又让他同情起了阿武。
一个好心肠好到几乎无底线的愚蠢美人——方稽勾唇一笑,觉得更合心意了。
他拎起阿武追在易无忧身后:“我打他也算是替周边受苦的乡亲们解气了,兄台倘若看不下去,我之后不打了就是——”
“第三遍了。”易无忧停下脚步冷冷看向方稽:“你还打算让我说几遍,我不可怜他?”
方稽一愣,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心说这美人凶归凶,但还真是别一有番味道。
“兄台——”
“我很渴!”易无忧终于憋不住火气了:“在我找到水喝之前,别让我多说话了!”
他话音刚落,铺子后面就拐出了个挂念珠的粗布衫和尚。和尚挑着担,见到有行人似是例行公事般上前就问:“可是渴了?十两金一碗茶水。”
本来方稽还以为有人雪中送炭,替易无忧好生惊喜了一阵,随即便被这天价吓了好大一跳:“十两金?大和尚,你这是什么神仙真人沏的茶?”
“我这茶一桶是雀舌,一桶是龙井。”和尚不咸不淡地说道:“水是法林寺琉璃宝塔下接的惊蛰雨水,好水泡好茶,生机盎然,可抵邪祟。”
再好的茶,易无忧也拿不出十两金来买。他现如今身无分文,摆手就说算了。
可和尚却告诉他:“不能算了,你俩都得买一碗。”
旁边方稽盯着和尚脑袋上的戒疤研究真假:“你是寺里的大和尚,还是沿路打劫的强盗,还能强买强卖的?”
“是为你俩好。”和尚说着已经弯腰捞着舀子去舀茶水了:“想活命,就得买碗茶水。”
“最近有邪祟作乱伤人。”和尚说:“若是怕,就买一碗茶水,买罢喝与不喝都当作添往寺里的香火钱,之后自可住去寺里,避过这一劫。我是出家人,定遵五戒不会害你们,买就是了。”
“和尚,”方稽指着地上的阿武对和尚说道:“这位就是这些日子以来闹得到处不得安宁的罪魁祸首,我现已将他捉拿归案,你们也用不着再躲在寺里了。我也不要你们报酬,你只需替我舀一碗茶水端给我的这位朋友,就当是谢我了!”
和尚闻言蹲下,撩起阿武的一头乱发仔细审视。片刻后站起身,他说:“这个不是。”
接着他又问方稽:“你也不愿拿出十两金买茶水?”
方稽下意识看了易无忧一眼,实际也是身上没这么多现钱,可他不好意思在美人面前露怯,只好眯起眼睛强硬威胁道:“身为出家之人,不在人心惶惶之际出谋划策、伸手援助也就算了,还在此地坑蒙拐骗,我看你实在欠教训!”
和尚看他俩衣冠楚楚、气度不凡,哪会想到他俩是真的囊中羞涩,于是根本懒得费劲多说,竟又把茶水重新倒回茶桶里:“寺里已经住满了,本地的乡亲尚且住不开,外地来的人更不要想了。虽说性命要紧,但若平白让你们住了进去,大家都要打上门来,吵着闹着也要住了。也罢,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既如此,随缘吧。”
和尚收拾好扁担就走,渴了的易无忧无动于衷,旁边的方稽倒先火了:“走,我用御风符带你回县城,用不着在这里跟这些愚昧无知的人多说!”
和尚的言语作派,让易无忧想起了之前小牧童的嘱咐。他俩个都言之凿凿,偏生方稽却说此地作乱的不过一个凡人小贼而已。虽说游云院出来的本事自然不会小,可万一呢,万一有什么纰漏呢?
没想到他心中刚一想「万一」,果然来了一阵狂风大作,引得落叶纷飞,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
飞沙走石之际,只听得茶水铺子悬挂的灯笼吱呦吱呦的掉下来滚去了远处,继而周遭复又静得出奇,连那篾篓子里的公鸡也不出动静了。
如此邪风,易无忧心里一下就明白了, 他心想:“坏了。”
睁开眼,落叶不是落叶了,成了遍地的纸钱。灯笼也不是灯笼了,是颗骨碌碌滚过来滚过去的大脑袋。
易无忧和方稽对视一眼,俩人迅速无比地摆出迎战姿态。
重剑横劈落地,砸到地上石板砸出了一路火星。
脑袋骨碌碌一个闪避,滚到了易无忧的脚边。
它正脸黑洞洞的一双眼眶流着血泪,加一张血盆大口咧嘴笑着,嘴里的舌头还能瞧见是个格外猩红柔软的舌头。
“我看见你了。”脑袋对易无忧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