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大脑袋鬼的第一眼,易无忧首先想起了白天在坟堆里碰见的小尸鬼,有了对比,他更笃定那只是个嘴硬心软的平凡鬼,绝对不会是只恶鬼。
——这脑袋才是气势十足的罪大恶极!
只消一瞅就知道了,那“坏”都快跟黑烟似的成型了,就明晃晃地笼在它的大脑门上。
大脑袋鬼并不是单纯血腥的可怕,它脖子处的断口参差不平,碎肉长短不一,不像被刀切的,像被什么力量从头拔起,硬生生地扯断了。
整张脸是青灰的底子,阴沉沉的,无尽的怨气浓郁到像一团漂浮在半空中的黑油,顺着它的每一根头发滴答滴答的淌到地上大发着邪威。
一不小心同它对望,易无忧当即知道了大事不妙。
可眼睛却仿佛不再听从大脑的指令,心里越想着赶紧挪开视线,眼睛越是死死地盯住了脑袋,对抗之际,易无忧感到眼底生出一股被拉扯的刺痛,似乎被人攥住了眼珠慢慢折磨着往外掏。
他很清楚想掏走他眼睛的这人,或者说这个东西,目的并不是稀罕眼珠子,而是仅仅为了享受一种纯粹又充满恶意的乐趣。
先疼的是左眼,疼的时候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是右眼能看到一只婴儿粗细的手腕长在了左眼眶上。手腕越长越深,在血肉之中搅拌黏腻液体的声音就响在耳膜边上,堪称十足的震耳欲聋。
接着手腕长出五指成爪,顺着眼皮和眼球的缝隙包裹住了整颗眼珠。似乎眼珠的温度是冰凉的,因为他能感受到那掌心烫得惊人,两者一中和,便又成就一缕温暖蔓延到脑子里去。
如此诡异的感受和极致的疼痛完全组合成了荒谬的恐惧,易无忧张大了嘴,喉结徒劳颤着,已分不清自己是喊得尖锐过了头才听不到,还是全身的力气都用来承受痛苦而无力叫喊出声了。
似乎知道他疼,手掌拉着眼球向外撕扯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甚至还故意向里又送了送,随即耳边传来一声鬼婴的轻声嗤笑,拇指在眼球上爱抚地不停摩挲,肆意搅弄着他的绝望。
痛到无法忍受的时候,他的右眼终于看到地上滚远了一颗沾满泥土的眼珠。就像菜市场被挖出来的鱼眼一样,圆溜溜的,空洞洞的,被鬼婴桀桀怪笑着赤脚踩上去,一踩软而又韧,表皮崩破的瞬间汁液四溅,快得猝不及防。
看到自己的眼睛被如此对待,易无忧在愤恨与痛苦的刺激之下迸发出了一道不像人声的喊叫,他嘶吼着想上前拼命,却发现手脚已在不知不觉间被人以“大”字捆绑住,接着有两根手指死死撑开了他的右眼眼皮,迫使他眼睁睁地目睹一支被烧至火红的烙铁钩子缓缓凑近。
火焰的热度相隔甚远便已灼烧了他的眼睫,这一刻心中的惧意和悔恨铺天盖地,让他慌得手足无措又怕得无法面对,恨不得跪地磕头求饶。
“那么多来偷的,为什么被抓住的偏偏是我?”
易无忧呆呆的站在原地,浑身颤抖着,他脸皮发麻,眼神呆滞,绝望到有了灵魂出窍的滋味。
“早知道……早知道就老老实实过日子了……早知道……早知道还不如干脆死在娘肚子里不活这一遭了……”
“噗叽”的一声,易无忧闻到了令人作呕的烧焦气味。
眼前血红一片,他喘着粗气坠入了无边的黑暗,四肢与头颅开始同时承受撕扯之痛。
“别看它了!”方稽远远大喊了一声,掷符爆破杀鬼杀得腾不出空来。
可见易无忧脸色已有颓然之相,实在不得已,他咬牙硬挨了鬼爪子一下,从怀中掏出一道符纸,咬破指尖引血送入灵力飞贴上易无忧的脑门:“醒过来!”
易无忧浑身一震,左耳耳坠有一道幽光闪过。
他猛的回神,背后已是冷汗丛生,使劲闭了闭眼睛,隐隐还有着痛感。
大脑袋鬼嘻嘻哈哈的在地上滚来滚去,竟然笑得很痛快。
设身处地的痛苦幻象还历历在目,导致易无忧对幸灾乐祸的大脑袋鬼生起了气,迫不及待地想要一剑拍死它解恨。
然而就在挥剑的刹那,易无忧竟然破天荒地将重剑停滞在了中途。
幻象还没有结束,他听到大脑袋鬼的声音在说:“我只偷了两钱银子,是实在没办法了,我娘在等着救命啊……要是没被抓住就好了,娘和小妹还在家里等我,有了钱,娘就能买药把病养好了,小妹也不用卖给别人了……好疼啊……好疼……世上不是有仙人吗,为什么没有仙人能来救救我?”
易无忧愣神的功夫,大脑袋鬼的怨气四溢,扩散成一团黑雾簇拥着脑袋狞笑着一跃而起,扑到他脸前:“仙人没有慈悲,你也不救我,好,好!那就陪我一起死吧!”
大脑袋鬼的血腥大嘴对准了易无忧的头脸预备将其吞吃下肚,千钧一发之际,幸好方稽在远处及时掷符一扔:“你又怎么了?回神!”
易无忧魂不守舍的状态,令方稽认为此地的鬼不能直视,从袖子上撕下了一缕布条蒙在了眼前,因此这一张符箓扔的准头并不怎么样,大脑袋鬼轻飘飘向后一闪便躲了过去。
易无忧抬眸,视线余光里是许多狰狞叫嚣着要掠夺人命的恶鬼,拧起眉头,终于挥剑将大脑袋鬼彻底斩灭成了灰烬。
他体会到了大脑袋鬼的每一分痛苦,疼得心惊。
也不知它的娘亲和小妹,还在不在。
周遭恶鬼越聚越多,杀也杀不尽。方稽左臂夹住阿武,大步跑到易无忧跟前拉起人就跑:“先躲一阵再说——”
他边跑边侧头听了听易无忧的气息,登时感到不可思议,大受震撼:“你在同情那个要杀你的恶鬼?”
易无忧很漠然的回望向他,答得很迅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