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内,周放仿佛去到了风雪大作的极北之地,一种呼啸如风的声音席卷过他的耳膜,穿透了他的心脏,让他情不自禁向上挺直了身体,不自觉和肩膀上那个向下的力道对抗起来。
他并不想要如此,他想要表现得温和、驯服,甚至想要那手掌从肩膀换到他头顶上去。
他在手掌突然离开之际满怀期待,又在接下来怅然若失,手掌彻底离开,他便觉得自己做了天地间的孤家寡人。
秦毓在旁边问:“仙尊怎么提前回来了?先前那些弟子们还说要去迎您的。”
霍恩戎的声音一出,周放便无端落了一滴泪,他没瞧见,还在浅笑着摇头轻叹:“就是为了省去这个。浩浩荡荡的,很没有必要。”
周放听着身旁的对话,魂儿似飘飞了。
说来也怪,他是承受了不少难捱的往事,可从没觉得自己能算是一个可怜人。
但今天站在霍恩戎跟前,顶着肩膀上那点幻觉似的触感,忽然委屈得像是世上所有的苦难都压了过来,他憋着一口气,生怕松掉之后就会被压弯脊梁骨。
淳泽仙尊是霍恩戎的别号,他还有个字,叫做福昱,统归都是个慈和的印象。
然则实际上他有一张很不近人情的冷脸,因他是个无父无母、无欲无求的凡人悟道,仿佛从天地精华的某处凭空冒出来,为的就是日后飞升成仙。
凡人时,他不被外物侵扰,修成了仙尊,他更长久地待在瑶台将自己活成尊神像似的人物。故而外貌气质欣赏起来美则美矣,但只可远观。
好在只是“像”却并非“是”,他还是有人的感觉的。
面对周放的时候,他虽然表情仍是极淡的,但眼中却像有风吹散了高山上的云雾,露出山尖尖上那一点点透亮青翠的地方。看得周放心里也云走云停,跟着一闪一灭,最后成了亮晶晶的星星。
他的语气甚至是温柔:“阿放,跟我来。”
周放还在发怔:“嗯?”
霍恩戎芽绿色的广袖在转身之际蹭过周放的手背,让他悄悄吸了口气瑟缩着,错觉自己是被一条小鞭子不轻不重的抽了一记。
继而从脸开始,再至那条手背,半边身子都变得火辣辣的,以至于到了发烧的程度。
就这样,周放不剩多少头脑理智的追在霍恩戎身后,二人一前一后的离了秦毓,去了雾里的瑶台仙宫。
半路上,霍恩戎停了下步子,偏头示意周放上前同他走在一起:“这次我从朝之燕那里得了个宝物,叫做九天镇抚铃,给你吧?”
周放没抬头,只是听着。
于是霍恩戎又说道:“你可以将它系在你的床帏帘子上,偶有风来听听清音,对你修炼入眠都有好处的。”
周放心里莫名紧张,所以先张嘴闭合了一番,接着决定提前清嗓预防,最后才出声回禀:“这是燕阙祖师献送给您的宝物,劣徒怎敢收下。”
霍恩戎几乎愕然地听完这句话,他板着脸,有些凶,但同时因为惊讶所瞪圆了的眼,又让他这张脸透露着一丝孩子气:“劣徒?这是怎么来的称呼?”
周放同样十分纳闷,电光火石间他想起了什么,却无奈很快又被眼前霍恩戎的存在给刺激得抛之了脑后。
他发觉自己很爱霍恩戎现在的这番模样。
不管怎么说,霍恩戎是个货真价实很有气概的大男人,再用什么关于美的句子描述他的外表,他往那一站,都不会是个柔弱惹人怜的形象。
所以周放很清楚他虽然爱美、爱对美人怜香惜玉,但他爱霍恩戎却绝不是因为后者的美丽。
他对霍恩戎有一种征服的渴望,像驯马人痴迷旷野里最桀骜不驯的野马,想要马儿野性十足的同时保持对他唯一的优待,把外冷内热的那点柔软内里全部笨拙得发挥在他的身上。
作为回报,他很愿意率先臣服下来,让霍恩戎放下戒心。
可一旦对霍恩戎臣服了,周放又觉得他离霍恩戎变得无限的远了。
霍恩戎高高在上俯睨着世间的一切众生,对万物慈悲统一,他若是再同这些“统一”一样对霍恩戎匍伏顺从,那便注定从此彻底的卑微下去,同思过崖下的一颗小小沙砾一样,泯然众人了。
他当然不会允许自己成为沙砾,所以他其实有点喜欢看霍恩戎因他生气、动怒,从神像变回成人。然后他如果能再把霍恩戎哄好,那便更能证明他是独一无二的一个了。
而就算再也不能彻底的哄好,那也不去做沙,宁愿当眼中的钉子、肉中的刺,讨嫌也讨得声势浩大,让霍恩戎日复一日地恨他念他。
就在周放想入非非,哀恸着发下誓言时,霍恩戎看清了他的神色,看他红着眼眶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只当他是受到了秦毓训斥的缘故。
“你这是在同谁怄气?同秦毓?你什么时候这般在意他了?回回都是你气得他心里发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