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放抬起头,露给霍恩戎一个同样感到茫然不解的神情。
霍恩戎纳闷了:“不是同他,难道是同我?我又没招惹你,何故引来你一句劣徒自称,不明不白的,我还得哄你。”
周放眨巴了下眼睛,只是为了能继续跟霍恩戎聊下去就开动脑筋满口胡诌道:“我这几日没有好好练功,怕师尊会训斥我,便想也许我率先骂自己几句,帮您解了气,之后您就不会再骂我了。”
霍恩戎一挑眉:“你既然会怕,为何不好好练功?”
周放脸不红心不跳,说得诚恳无比:“因为我很想念师尊,想得什么都干不下去。饭像是自动去吃的,觉像是熬不下去才睡着的,什么都没滋没味、没知没觉的,活着都不像活着了。”
霍恩戎实在是算不上通晓情意,听着这番痴到近乎痛彻心扉的告白真言,只觉得不明所以、不大像话:“我才离宫几日,你何至于此。”
周放仰头望天,出神一算:“可我怎么觉得我想师尊,已经想了有一百多年了。”
霍恩戎显然没把这话放在心上:“胡说八道!”
周放灿然一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哇,师尊!”
霍恩戎一边分花拂柳地走,一边很有闲情地细细算道:“我去东海两日,日月小洞天三日,统共不过五日而已。就算一日三秋,你也实在不该没出息成这样。”
周放又说:“别人是一日三秋,可我想师尊,是一日三十秋,三百秋!”
霍恩戎乐了:“哪有你这个说法。”
他二人有说有笑的一路回了天妙玄机宫,霍恩戎懒怠怠的往榻上一靠,由着周放帮他将发冠解去:“那铃铛你还是拿去吧,本就是我专门从朝之燕手里要来给你的。”
周放一双手穿梭在霍恩戎的发丝里,恋恋不舍的恍惚听见霍恩戎说:“等过一会,我叫晏鱼儿拿给你,你起码试试看对你调息休憩有没有好处。”
这次,周放很是乖巧的应了声好。
霍恩戎接着说道:“说来奇怪,竟连我也搞不清楚你的病症到底是有了心魔还是单纯调息出了岔子,我怎么瞧着哪个都不像?但总归不能让你一直这样治标不治本的扛下去,实在不行,我趁着闭关之前再去东海寻一寻医仙,务必得给你解决了病根才行。”
周放鼻子一酸:“只是偶尔记不住事而已,师尊别记挂在心上。”
霍恩戎“哼”了一声,很不满意他的态度:“忘小事也就罢了,忘大事可容易捅篓子。我在时还好说,等我闭了关,可没人给你收拾烂摊子了。”
霍恩戎越说越愁,愁得抬手去按揉太阳穴:“东胜岛的谢之章和你交好本是件好事,可他和北境的官歧有仇,然而官岐那个脾气你也知道,他掌管寒冰界狱一向是严苛无情的,要他服软放人是不可能了。我只怕你会受到他俩的波及,牵扯进去左右为难。”
周放静静听着,此时回道:“官歧执法严明,从不关押无辜之人,这件事上我不会偏向谢之章的。”
霍恩戎轻轻一叹:“谢之章那个表弟和魔族女子私许终生,是不合规矩,可五十年界狱之期实在长了些,怕是活着回不来了。他既然是谢之章的表弟,平素里你与谢之章相处,也别忘了多费心宽宥几句。”
周放忽然好奇:“若是我被寂律仙尊关进寒冰地狱里,师尊会不会救我?”
霍恩戎先是皱起眉头:“你能犯什么大错才会被他关进去?”接着立即又说:“他敢关你?我去掀翻了他的寒冰界狱!我的徒弟,还轮不到他来管。”
周放眼里有水光,闻言又是一笑:“……还是师尊疼我。”
霍恩戎抬手拍了拍周放的胳膊,半是哄半是闹:“你放心,有师尊在一日,就决不会叫你落到那破地方去。”
“但只一点,你得听话。”霍恩戎严肃起来:“我闭关的时候,你得老老实实替我守护灵界安宁、镇守仙宗,不可叫弟子们任意妄为,也不可放任妖魔作乱祸害人界。倘若官岐和谢之章那两个持续的针锋相对,你也尽量不要掺合,实在为难就去西极山搬救兵,找个会和稀泥的来当和事佬最好。”
“除此之外,你自己也要顾好自己,若我出关发现你把自己折腾得一塌糊涂的,虽是说了不关你进寒冰界狱了,可后山的思过崖还给你空着呢!听见没有?”
周放一直垂着脑袋不动,听见问话这才点了点头,接着眼里的泪就被晃荡得没盛住,扑簌扑簌的掉了下来。
而霍恩戎这次虽察觉到了他的心情,却决定不再睁眼去看他,因怕他像小孩子一样越哄越委屈,或许只有狠狠心推出去才能彻底独当一面。
“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近些年来总是容易犯困。”霍恩戎真情实意的捂嘴打了个哈欠,闭着眼睛自嘲一笑:“你且出去吧,我小睡一觉。”
周放抹了把泪,低低“嗯”了一声,提着步子轻手轻脚地往外退去了。
完全的退出去之前,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霍恩戎。看那身芽绿,看那沉睡间微微起伏的心跳,这是他人生的春意盎然,自此别后,就入寒冬了。
不过也无妨,他想,他的灵魂心神可以尽情的一直留在霍恩戎身边,那些想赶他走的,只能赶走一具失魂落魄的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