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玄煜,好像终于有了宣泄怒火、不至于全委屈在自己一个身上的理由:“我还以为我掩藏得很好,原来你们都知道了。”
玄煜打哑谜似的跟他心照不宣:“他说,他早就瞧出来了。”
周放眼中戾气一闪:“他说的?……他知道我爱他?还对你们说了?”
他其实还想想问一问:“他是炫耀着说的,还是为难着、一脸厌恶说的?”
因为认定玄煜编造不出进一步细致的谎言来了。
玄煜却像是洞察了他的心思一样抢先回道:“他单对怀宴一个人说的,我只是不小心听了一耳朵,他叫怀宴放心,说从始至终没改变过心意,你虽爱他,但他却从未爱过你。”
玄煜明明说得是实话,可在紧紧巴巴地飞快说完之后另外偷瞄了周放一眼,不知为何十分的心虚。
果然,周放重重的冷哼了一声。
真是下作的手段!
霍恩戎硬邦邦的跟块石头似的,还能说得出什么心意不心意的酸话?
周放心里骂了一声,整个人却因此突然变得平和了。
他淡淡望着眼前的青山,想起了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也曾经这样凝望着一条青线——山和天的交际处,一道永远青绿的线。
他当时想象着翻过那条线,所迎来的应该是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
里面有可以狼吞虎咽的热馒头,有一碗酱咸菜,还有热腾腾的白粥,吃过了饭有人结伴扛着锄头从山下的茅屋走出来,家门口就是成片绿油油的农田。
田里家家户户都有健壮的黄牛,天气不热,牛尾巴甩来甩去驱赶蚊虫的动作并不频繁。但田头那棵百年老柳树下面的阴凉地儿依然是休憩的好地方,有个老掉牙的,可能叫老李的人在那摇着蒲扇冰凉瓜,脚边还卧着一只大黄狗。
然后柳树枝条垂下来的地方有张棋盘石桌,老陈或者老林随便叫什么的,总之两个精神抖擞的顽童老爷子正在对弈,一个时不时借着抽开柳条的功夫多思忖一会儿,一个则捏着爬到肩上的青虫放生回树上。
再远是聚在河边浣洗衣裳的姊妹们,再近是他们的老伴儿坐在旁边搓花生衣,一簸箕红衣成了小孩子们的玩物,追着跑着扬了一地。
他想象自己走在其中的路上,交好的友人率直大笑着叫住他:“刚从家出来?上哪儿?走啊,晚上有社戏,一起去看啊!”
他们纯粹是交情好,互相都没有所求,所以他可以笑着摇摇头:“不了,答应我弟晚上陪他看星星的。”
周无忧爱天上的星星爱到痴迷,或许是因为有人骗过他说他的爹娘已经变成了天上的星星。
无家可归的时候星星并不好看,除了冷酷和悲伤根本看不出别的来。
只有那种把铺盖搬到院子去睡,吹着夏日清凉的晚风,听着迟迟不肯入睡的知了的鸣叫,看一方被院墙四四方方围起来散不掉的星星才好看。
那么他和无忧的院子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才好?院子在房舍前面还是后面?院子里要不要种一架葡萄藤?夏天的时候把饭桌迁移到藤下应该还舒适吧。霍恩戎住哪儿?住一起吧。能行吗?
能养只猫就更好了,要养得肥肥的,拖家带口的。
他兴冲冲的想要继续想下去,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那道青线后面的世界完全超出了他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子的认知,那些金碧辉煌的殿宇、望无尽头的白玉通天梯、银筷子夹着碟子里仅有一口的炙鱼肉细嚼慢咽,连喝口水的步骤都有讲究……
一言不发的震惊之中,周放突然感觉有些失望。
可他失望什么呢?他自己也不知道了,因为富贵繁华的美妙总是不得不承认的。
“我其实……自从碰见他那天起就很难过。”
周放突然漫无边际地发出了一声感概。
好像打那天起,他就知道了他和霍恩戎不能长久,他俩一定会被那不存在的小院儿之外的人给拆散开来。
玄煜以为他在说周怀宴,仔细一想也觉得他可怜,正预备组织一番既不伤害周怀宴也不得罪他的话时,却见他又若无其事的掸了掸袍子,然后昂起头来向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