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不是为他陈阁老撑腰,才闹出这一出吗?怎么陈谕修反而教训起他来?
萧憬越想越别扭,甚至还有些生气,赌气道:“那我下次不多管闲事了。”
反正陈谕修会帮他料理这些杂事,哪里劳驾他前来添乱?
陈谕修无奈抿唇,蹙着眉头瞧他这副样子。
这才宽纵了多少时日,萧憬已经有些像一只理不顺毛的猫一样,稍微说上两句就不服气。
于是深深叹了口气,沉默走在前头。
听到这声叹息时,萧憬心下乱了一瞬,有些恼恨自己嘴太快,可左思右想又深觉得自己没什么问题,是陈谕修太不解风情了。
一定是这样!
坚定了信念,萧憬迈出去的步伐都自信了不少,浑浑噩噩走出去一条街,陈谕修还是没有要停下来哄他的意思。
难道是他口气太差了?
这念头一冒出来,霎时又将萧憬那自信心揉碎,连脚下的步子都心虚起来。
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对陈谕修有了要求。
从前陈谕修是恩师,是先生,所说所做全都是至高无上的真理,萧憬从不置喙半句,听话点头照做,一气呵成。可是如今,他只听了陈谕修半句教导,便已经有些不耐烦,甚至还责怪他不解风情,又急吼吼拿话堵他回去,是不是有些……
太放肆了?
一连串疑问砸在萧憬的心窝上,让他从最初的笃定自信,变得怀疑自己,到了最后心虚惶恐,深深自责悔过。
这个过程陈谕修甚至没有说半句话。
萧憬懵懵懂懂地问自己,为什么会要求陈谕修热烈回应自己的示好呢?
或许应该换句话问,他希望陈谕修做出怎样的回应呢?
正严肃思考这个问题,萧憬下意识就随着陈谕修的步伐往各处走,丝毫不看路,最后拐进了书房。
陈谕修冷静得可怕,既没有明显的怒意,却也没什么笑意,甚是让人琢磨不透,这平淡无波的面色下究竟怀揣的是什么心情。
“你们两个出去。”他冷不丁开口。
萧憬让这低沉的声音吓了一跳,抬眼才看见书房内有两个洒扫当值的小太监,此刻在陈谕修冷飕飕的眼神下,逃了出去。
他也想逃出去,可是……
陈谕修在萧憬惯常爱斜倚着的龙榻上坐下,定定地瞧着萧憬闷声不吭的样子。
他垂了垂眼睫,再抬眸时,竟然笑意吟吟地注视着萧憬的眼睛。
和颜悦色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破天荒调侃道:“陛下还坐吗?”
这场面……有点瘆人。
萧憬看了一眼,拼命摇着头,很没出息地膝盖一软,啪嗒跪下去了。
方才还琢磨着让陈谕修道歉哄他,这会儿,成了自己认错了。
他在这诡异的温柔下,心越来越凉,往日各种记忆快速涌上心头,终于还是很识时务道:“先生,我错了。”
这一幕在居高临下的陈谕修眼中,多少还是有几分好笑的。
他好奇地问道:“你错什么了?”
听这口气,萧憬以为陈谕修在说反话,搜肠刮肚想了好几套说辞,嗫嚅着说:“我不该接话顶嘴……”
陈谕修默默勾了勾唇,还是克制着笑意问道:“还有吗?”
萧憬愣了,眨巴着眼睛抬头。
这迷茫的眼神儿,在这么明亮的眼珠投射下,显得可怜又无辜。
若不是要撑着威严的壳子,陈谕修几乎就要笑出声来,心说这小子怎么能这么可爱,不愧是他亲手养大的小孩。
于是生出了很大的兴趣,开始了考问:“陛下以为,臣为何要拉张兆兴入阁?”
萧憬皱了皱眉,犹豫了片刻,老实答道:“张兆兴为人圆滑,善于变通,却不贪心好胜,提拔进入内阁可以分散王党独大的局势。”
说到最后,他只有一点不解:“先生,他真的会帮我们吗?”
陈谕修绷着那张一成不变的脸,却早已骄傲得要溢出来了。
只是故作冷静,“会。”
他没给萧憬反应的时间,又问:“陛下驱逐张尚书时,也是这么想的吗?”
萧憬抿了抿嘴,还是老实答道:“我只想拿他出气。”
陈谕修没忍住哼笑了一声,落在萧憬耳中,却是十足的惊悚。
在这双六神无主的眸子的注视下,终于迎来了最后一道问题:“倘若康州平安无事,在王义敞手中夺了回来,过些日便要回京邀功,陛下以为……这是何意?”
萧憬只是略微思量,惊诧道:“他当真谎报军情,贪墨军饷?”
这一番考问,换来了一份满分的考卷。
陈谕修收敛起了紧绷的面孔,唇角一勾,再也严肃不起来,眉眼间都是对萧憬赞赏的笑意。
他点头道:“君珩很聪明。”
于是在那双倏然发亮的眸子下,张开双臂,柔声道:
“过来,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