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楼外,人马浩荡,于城楼之上高高俯瞰下来,只见到密密麻麻的五彩点子缀在暗黄色的土地上。
萧憬通身肃穆的金甲,挺直脊背坐在马上,遥遥一望,略见大堇天子的飒爽英姿。只不过,若是凑近细看,便能明显察觉,他那半遮在战盔中的脸色,充斥着浓重的倦意。
好在身处百官之首,又在带刀锦衣卫的围拥之下,才不至于露出破绽。
他接连几日没睡好。不知怎的,陈谕修终于如他所愿搬回了贞元殿,夜夜陪伴在侧,萧憬却开始难以入眠了。
羞赧,克制,隐忍。
这些复杂又纠缠的小心思,在偶尔迸发的蜜意柔情中得以稍稍缓解。
可人是贪心的动物,尝到点甜头,便想再尝更多,一旦吃不到,就会心痒难耐,神思恍惚,甚至还会动了伸手索取的心思。
萧憬是有贼心,没贼胆的。
即便再想要亲近,瞧见陈谕修近日愁眉不展,连夜苦熬,为清扫王党殚精竭虑,他便不敢放肆,只能在陈谕修神色和缓时,腻歪着凑上去,抱一抱那个温暖的身子。
只要挨过庆功宴就好了。他在心中暗自鼓劲儿。
今日,便到了迎接北疆功臣回京的日子,满朝上下官员集体出城,声势庄严浩大。
萧憬起了个大早,此时困乏得要命。倒也不是他懒怠,只因数百号人,已在狂风中苦等一个时辰了。
京城春日多风,虽不冷冽,却也刮得人泪眼婆娑,伴着黄沙,脸颊生疼。
不乏有人在心底痛骂王义敞,其中以萧憬最甚,心道:这贼将,竟敢让满朝文武在狂风中白白候了一个时辰。
这么想着,还是不耐烦地问道:“王总兵还没到吗?”
齐柏侧耳过去,正色低声回道:“王总兵昨夜便在九陵山下驻扎了。”
九陵山距此处不远,别说是骑兵了,便是步兵,凭着两条腿,天亮开始赶路也该到了。王义敞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憬拧起眉,啧了一声,心中怒火更甚,心说原来早就到了,却迟迟不见人影儿,莫非存心让朕与百官苦等?
他忍无可忍,挥手命令道:“派人去探。”
听了命令,齐柏下意识扭头去瞧陈谕修,却先瞅见王义敬那张自得冷硬的脸,无奈扭回头来,一拉缰绳,马蹄踢踏两步就上前涌动。
这一身金红曳撒,披着紫金甲胄,到了高处便化作一个紫红色耀眼的小点,在静候滞塞的人群中动了一动。
只是堪堪几步,便这么停下来。
萧憬才要问他,陡然见到远处弥漫起一片黄沙,漫天挥舞,逐渐逼近。
在这尘土飞扬中,隐约可见领头之人快马疾驰,一个高大威猛的铁甲将领率一队精锐强兵纵马前来。那打头的,就是王义敞。
好大的排场啊。萧憬腹诽。
虽隔开些距离,却仍能瞧见王义敞面上并无急色,只是佯装一副凝重紧凑的模样,实则有条不紊地赶来。
他于约摸三丈外勒马,翻身下地。
这会儿,萧憬终于扯了扯僵硬的面部肌肉,强装出雀跃激动的神色,同样翻身落地。
二人相迎,王义敞早早跪地叩首。
萧憬纡尊降贵弯腰托着他的手臂,将其扶起来,含着和善的微笑,关心道:“王总兵一路辛苦了,不知是否路途不顺,怎么来得这么迟?”
这话听着是关切慰问,实则牙都要咬碎了。
王义敞脸上闪过一丝惶然,请罪道:“陛下恕罪,拙荆路途病重,臣忧心如焚,耽搁了些时辰。”
这借口极其糊弄,又不合情理。
萧憬顿了顿,才要笑着认下,便听身后候立的齐柏,冷飕飕地质问:“王总兵的发妻不是在老家吗?”
这时他才回神,竟然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心疑之下瞥向王义敞。
不等王义敞有所回应,陈谕修与王义敬下马凑上前来。
陈谕修脸色极其不近人情,开口便是凌厉地指责:“王总兵在边疆数年,抛弃发妻,美妾无数。私德如此,却胆敢有误皇命,这是何道理?”
他咄咄逼人,全然不似平日里沉默寡言,亦或笑而对之的模样。
在场之人全愣住了。
王义敬脸色一僵,显然没想到陈谕修会如此直白,在人前不留情面地捅出此事。
不由狠狠瞪了王义敞一眼,怒道:“你怎么能为了一个女人,耽搁回京呢?还不快向陛下请罪?”
他多年不见这位堂弟,对其私事知之甚少,即便再大的权柄,也不能将手伸到北疆去,插手他的家事。
只是大堇向来看重文臣武将私下德行,若是私德不修,传到了御史和皇帝的耳中,是可以直接撸掉官帽的重罪。
尤其是关乎名分地位的家事。王氏一族在王义敬这一支蒸蒸日上,正是如火如荼的好时候。若是沾上了败坏伦常的名声,往后便举步维艰了。
王义敞身在北疆多年,天高皇帝远,自然不顾忌这些,才有所松懈,忘了警惕。
他慌忙跪地,铁甲哗啦作响,“陛下恕罪,臣并非抛弃发妻,只是她不愿随臣戍边,于是便留在了老家,至于身边妾室……”
萧憬冷脸睥睨着他,听了这一通天花乱坠的辩解,陡然朗声笑了,插话道:“行了,不必解释这些,王总兵戍边多年辛苦劳累,这也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