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辰时初刻,僧人们开始洒扫庭院。娇耳端着药钵穿过回廊时,正遇姬夏舒与住持论《楞严经》。
他执经卷的手顿在“爱河干枯,令汝解脱”处,抬眼间晨雾漫过廊柱,娇耳恰立在浮光碎金里,青丝沾着药炉烟,眼尾薄红似未醒的冻桃花,素袍裹着的身段像雪地上折下的新竹,明明清瘦,偏在风过时漾出摧折人心的弧。
姬夏舒指尖抚着“解脱”二字,纸页沙沙声里,竟觉那墨字正化作春溪,一寸寸漫过他多年筑就的堤。
斋堂飘来新蒸素包的松木香,娇耳鼻尖微动——这古刹素斋最妙处,便是将山笋剁作蝉翼薄片,裹着豆腐衣蒸出肉糜似的鲜。她跪坐蒲团时,青瓷碟里已盛着三枚玲珑包子,褶纹捏成莲花状,正是住持亲传的素心包。
她咬破面皮时,舌尖却漫开茉莉蜜的甜,原来馅里竟藏着渍过晨露的茉莉芯。抬眼见对面那人碟中素包完好,“我素不嗜甜。”姬夏舒将瓷碟推到她面前,垂眸搅着面前的药粥。
娇耳食指抵着碟边推回去:“哥哥凑合吃点,要待一天呢,只喝粥哪行。”
“二公子,灶上特意多蒸了几笼。”小沙弥捧着新屉掀帘进来,热气模糊了半张脸:“走时给娇耳小姐带上。”
姬夏舒颔首时喉结动了动:“有劳。”
用过早斋他立在廊下看账册,忽听得娇耳在经幢后唤他。
“昨日领过三回粥的,今日发红签换棉鞋。”她边说边用银簪子挑开药箱锁扣:“烦劳哥哥叫人把西耳房腾出来,那两个咳血的孩童得挪进去休息。”
姬夏舒抓账册的手指攥紧,提醒中带着几分警告:“那两个孩子咳的是血沫子!咳血的病症最易过人,你不许接近他们。”
“正是这样才要仔细看护。”娇耳抱起药箱,低垂着眼睫,转身就要往西耳房去,被姬夏舒横臂拦住,他眼尾泛起凌厉折痕,带着点命令意味:“不许去。”
“刚煎药时我搭过脉,肺经有损却不曾发热。”她偏头避开他的目光,被碎发遮掩的耳尖冻的微微发红:“药王经里写得明白......”
姬夏舒俊脸幽沉,敷上一层冰霜,仍耐着性子吐了三个字:“不许去。”
娇耳指尖揪住他袖口轻轻晃,尾音像浸了蜜的丝线:“哥——哥——”仰起脸时晨光在睫毛尖跳跃,嘴角挽了个讨好的笑:“我会小心的。”
姬夏舒敛了敛眸,坚定摇头:“别的事我都依你。”指甲在扣着的朱漆柱上刮出白痕,他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可这是性命攸关的事,岂可儿戏。”
“他们真不是肺痨,你相信我。”娇耳急的直跺脚。
“什么劳什子药王经!”他终是发了怒,将账册摔在石栏上,裂帛声惊飞檐下麻雀,嘴角带着几分讽刺:“看了几本医书真把自己当大夫了。”
她也沉下脸来,睇了他一眼,转身就走,药箱铜扣撞在经幢上铮然作响。
姬夏舒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唇角抿成刀锋,原本玉白的眼尾渐渐漫上血雾:“上次没在寺门口掉下崖,你是嫌命太长?”俯身逼近,鼻息灼热地扑在她发颤的眼睑上,咬着后槽牙,从齿间挤出话来:“非要把自己作死在这儿?”
娇耳仰头瞪他,眼白泛着红血丝,嘴角扯出讥笑:“当旁人都似你这般怕死惧秽?你躲开不就成了!给小孩拭面手离得三尺远——”冲他轻蔑地翻了个白眼,鼻间溢出声冷笑:“您拭的怕是瑶池仙露吧?”
“你……”他目光悬在娇耳眉梢一寸处,眼睑痉挛般轻颤两下,下睫缘泛起极淡的潮红。
两人争执间,西耳房传来撕心裂肺的呛咳。娇耳猛地甩开他,青石板溅起的水渍沾湿了两人袍角。
姬夏舒大步追上,箍住她腰肢,将人往肩头一扛,凤眸里翻涌着血色,转身向寺外走去。
“姬青筠!”她急的直呼他名字,后槽牙磨得咯咯响:“这是寺庙,你发神经也看看地方!”脚跟踢到他左腿胫骨,喉头挤出半声哽咽:“放我下来!”
路过的人嗡起窃语,娇耳耳廓红到耳垂,指尖掐进他后颈皮肉里,腾空的双脚不断踹他。
他充耳不闻,腮帮咬肌鼓出棱角,托着她膝弯的手掌突然施力,拇指精准压住她脚踝麻筋,震得发间银簪尖擦过他颧骨,在玉色肌肤上拖出寸许长的细痕,血珠沿着耳际到颊边排成断续的红点,像是被胭脂笔尖不经意扫过的印子。
将人扔进马车,车帘落下瞬间漏出半声哽咽,清风玉珠急急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