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将退下,留曹操独自坐在案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俄而,帐内传来轰然响声,案几上堆叠的竹简被狠狠扫在地上,曹操将手里攥着的那一卷竹简掷于地面,碎片四溅——不知他是先前几时将竹片捏碎的。曹操犹不解气,一把掀翻案几,笔墨纸砚洒了一地。他抓起挂在帐中的宝剑,对着帐内的陈设疯狂劈砍。
“刘备!黄楚!”他咬牙切齿,眼中布满血丝:“还有蔡瑁、刘琮!”
剑锋划过屏风,绢布瞬间裂成两半。青铜灯架倾翻,灯油洒了一地,火苗窜起又熄灭。曹操抓起案几上的茶盏,狠狠砸向帐壁。
“丞相……”帐外卫兵明知曹操在干什么,不想出声问询,但守卫职责在身,又不能装傻充愣,只好战战兢兢试探着问道。
“滚!”曹操怒吼:“谁敢进来,军法处置!”
帐外立刻没了声息。
曹操喘着粗气,手中的宝剑“咣当”一声跌落在地。他颓然坐在地上,看着满目狼藉的军帐,突然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
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大笑。
曹操笑得眼泪都出来,他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慢慢站起身。
“来人,”听声音,似乎是恢复了平静:“进来,收拾一下。”
曹军的探子没有说错,蔡瑁那厮确实正被刘备一方“严密保护”。
梁爽带着刘琮,扶刘表棺椁,亲自将蔡瑁从荆州押回襄阳之后,刘备派赵云负责接收,由他安排兵士昼夜轮班看管。
赵云没有滥杀的毛病,心思又缜密,既不至于对蔡瑁磨刀霍霍,又不至于疏忽之下让他逃脱。实在是完美人选。
先前梁爽让魏延回襄阳报信时,没有让他顺路押解魏延,暗含的意思是想留蔡瑁一命——如果让蔡瑁落在魏延手里,半路上恐怕凶多吉少。
刘备让赵云来负责蔡瑁,正是因为他品得出梁爽的意思,也尊重了她的意思。
刘备仁柔,轻易不忍杀人。
梁爽也不喜欢见血。倒不是因为亲情的束缚——蔡瑁当初差点杀了她,所谓亲情早已断绝——只是因为她曾对刘表起誓,承诺会赡养舅父。
梁爽是现代人,信奉科学,不信鬼神。她知道她就算杀了蔡瑁,刘表也不能变成鬼怪来惩罚她。但她重视诺言,她想做言而有信的人,她不想为了区区一个蔡瑁,而令自己的人生经历沾染污点。
蔡瑁此人,她不想杀。
但放他自由,又不行——此人心坏,一旦逃脱,大概不但不会感她饶命之恩,反倒会报复。
长年累月派人看守他,实在浪费人力。而且防贼千日,终有一疏。
于是梁爽想了一个别的法子,请示过刘备之后,获得允准,立即执行。
襄阳一处城门内,兵士们临时搭起一座一丈高的土台。此时正值日暮,出城做事的百姓正是赶在日落前回城之际,城门人流密集。梁爽又派人遍邀襄阳士族世家前来。
土台筑成,梁爽站在台上,目光扫过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众人齐聚于此,不知究竟为何事,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来人,带人犯!”黄军师一声令下,全场肃静。
蔡瑁被押上高台,昔日威风凛凛的荆州大将,此刻却披头散发,步履蹒跚。押解他的士兵将他摁倒在台上跪着,他目光扫过台下,看到昔日同僚或鄙夷或怜悯的眼神,不由得忿忿偏开脸去。
“请成武侯、刘景升公神主!”梁爽朗声道。
四名曾侍奉刘表多年的老卒,白发苍苍,抬着刘表牌位,缓步走上高台,将牌位和刘表衣冠安置在高台正中,仿佛刘表亲临。
一阵寒风吹来,蔡瑁后脊梁骨一阵冰凉,浑身一颤,险些跪不稳。
“蔡瑁,”梁爽的声音如洪钟般响起:“今日当着刘公之灵,当着荆州父老的面,你可认罪?”
蔡瑁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梁爽一挥手,两名士卒将一卷竹简展开在蔡瑁面前:“念!”
为了活命,蔡瑁不敢违抗。他浑身哆嗦,声音嘶哑地念道:“罪臣蔡瑁……一罪、撕毁盟约……二罪……私通曹操,三、三罪……背叛旧主……四罪……谎传军情……”
每念一条罪状,台下的骚动就加剧一分。当念到“构陷忠良,残害同僚”时,人群中突然爆发出怒吼:“杀了他!”
梁爽抬手示意众人安静:“蔡瑁,你可还记得当年在姨父面前立下的誓言?”
蔡瑁抬头看向刘表的神位,刘表的名讳以金漆书写,在霭红夕阳下染作明亮的血色。蔡瑁恍惚间仿佛看到刘表正怒视着自己。他身子一软,伏倒在地:“记、记得……罪臣……罪臣知错了……”
台下一片哗然。
梁爽环视众人,朗声道:“鄙人黄楚,昔日曾在姨父景升公面前,曾与蔡瑁歃血为盟,共同护卫荆州、共抗曹贼,我亦发誓赡养舅父。奈何蔡瑁毁弃盟约,先是欲杀我,此后又密谋投降曹操,将荆襄九郡献与老贼!蔡瑁犯下可诛之罪共十项,论罪当死!但主公刘玄德公宽宏大量,知我曾在姨父前发誓赡养蔡瑁,故而愿饶他不死,将他的命交给我处置。我若杀他,便是背誓;我若不杀他,则对不起战场上阵亡的将士!今日,我黄楚决定将他交给姨父,让姨父决定是否索他的命!”
“来人!”梁爽吩咐道:“将姨父神位与蔡瑁囚室置于此处,尔等严加看守,不许旁人近前杀他,也不许他逃脱。若一夜之后,蔡瑁仍活着,便是姨父饶过他;若一夜过后,姨父将他小命追索,也怨不得我了。”
台下众人啧啧称奇,一个个交头接耳,兴奋不已:虽说几年前黄巾军各式法术吆喝得震天响,却鲜少有当面显灵的。如今这台子就搭在眼皮子底下,如果刘表显灵,那今晚可就有好戏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