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见的报纸头版新闻,多是政要会晤、上下议院改选、节庆、体育比赛、突发性灾难之类的全国高关注度事件,以十几年前联邦和帝国之间势同水火的关系,出现边境战争也不无可能。
但这张照片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类。
它是一张雪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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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焦镜头,远距离仰拍,画幅中心是一座宏丽的雕花石砌露台。
光线太晦暗了,阴云厚重,又逢鹅毛大雪,千万片白絮飞卷着压向镜头,乍一看,昏黄得连晨暮都难以辨认。
取景框极窄,露台以外,建筑的其他部分都没能入景,不过,它恰好是裴兰顿从前住惯了、因而最熟悉的那一类风格——象牙色岩墙,浮雕繁复,露台栏杆不是直立柱,而是奢华的全板镂空石雕,艺术性地雕作了一枝对称生长的花叶藤蔓。
它必定属于一座年代久远的贵族宅邸。
甚至是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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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凄茫,在露台上积了寸余厚。让人心惊胆战的是,有一个孩子正光脚攀在栏杆上。
不,不止光脚。
他太瘦弱了,黑发凌乱,披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袍子,比他的个头长了一大截,摆荡在猎猎风雪中,肩膀、小臂和小腿全部敞裸在外。皮肤苍白,不见分毫血色,隐约渗着骇人的青灰,像是已经很久没晒过太阳了。
体力所剩无几,目标却极其清晰:
翻越露台,逃离这里。
脚丫子踩住石雕藤蔓往上蹬,另一条腿曲起来,膝盖抵着最上方的横条栏杆,一手撑在身侧,尽力维持平衡,另一只手拼命往前抓,似乎在向谁求救。
可他哪儿也去不了。
一条锁链扣住了他的右腕,悬吊于空中,已经拉到了极限长度,笔直拽向后方,没入了露台的落地拱窗。
绸帘飞扬着,窗内是深不见底的黑暗,犹如紧追不舍的地狱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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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只是一张静态照片,却看得裴兰顿冒了一手的汗。
这孩子太想逃了,攀得一点也不稳,重心前倾,整个人摇摇欲坠,随时有可能从露台一头翻落下去——或许就在记者捕捉到这一幕定格后。如果不幸真的发生了,那么,坚固的金属锁链将会直接折断他的腕骨。
可他没有一丝畏惧,咬着牙,神色倔强,强烈的恨意穿透了纸面,溅射到裴兰顿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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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宁。
这是他年幼的曼宁教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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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风和日暖,一个天赐的“约会日”。
气象预报说会下雨,裴兰顿推窗望了望天,云朵洁白柔软,怎么看都不像有雨的样子。
八点三刻,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他就提前守在了西校门附近,羊毛背心搭衬衣,简单清爽,走古典学院派路线,一身难得的书卷气——以往见面总是戎装,他也想让曼宁瞧瞧自己绅士的另一面。
出门前,他其实拾掇了好一会儿。
本想穿得潮一点,求偶期嘛,Alpha个个都有外貌上的虚荣心,谁还不是第一年秀尾羽的公孔雀了?奈何手头不宽裕,衣柜空荡荡的,实在难为无米之炊。
作为被流放的帝国贵族,他一直是威尔茨公爵的重点盯梢对象,生活开支受到严格监管,每一分花销都登记在册,且锱铢必较,长期维持在“饿不死就行”的底线上,喝几杯酒都要从餐费里盘剥,置装费更是想都不用想。
这真的很幽默。
现代社会了,还怕他拿了钱招兵买马,杀回帝国继续当小公爵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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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衣着只能锦上添花,教科书写得清清楚楚:Omega的繁殖欲,九成是靠Alpha的脸、身材和信息素激起的。换言之,生理条件扛大梁。
对此,裴兰顿相当有自信。
某一回洗完澡,他披了条浴巾出来,正好撞见芬奇回宿舍。芬奇瞪着他看了五秒,翻了个深恶痛绝的白眼,酸溜溜地说:“你怎么浴巾都能披出希玛申的效果?读什么军校啊,找座神庙,柱子十来米高的那种,拍两张写真,转行去当男模算了。”
裴兰顿:“你再说一遍?”
芬奇:“……滚!”
于是他就遗憾地失去了一次录音的机会,没法冲到曼宁面前循环播放这一段尖酸的赞美,当做孔雀开屏的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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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