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一片死寂。
裴兰顿一言不发地立在那儿,面如死灰——这是一份注定落空的希冀。
他注定要让曼宁失望。
曼宁教他的格斗技,他这一生都不会有实践的机会。即便有,也是等回到帝国后,以帝国军官的身份站在对立阵营,拿它来对付曾经的伙伴们:芬奇、格里夫、切菲妮、罗格、托比安……
他是射击场上,被每一个人瞄准的敌方标靶;
是战术课上,被狠狠打上黑叉的歼灭目标;
是警戒信号中,象征危险的高频蜂鸣和红色三角。
比起他,就连哈斯汀班上那三个Alpha沙文主义混蛋都更值得被曼宁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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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学不能致用,友情立足于欺骗,誓言立足于背叛。
裴兰顿没有一天不活在矛盾和虚无中。
是对曼宁的爱慕,将他从浑浑噩噩的摆烂中一把拽了出来——成为一个闪耀的优等生,让曼宁另眼相看。这个目标简单、清晰、安全,他迫不及待地攥在手中,赋予它一重又一重意义,当作矗立远方的路标,才能在迷惘时重新定位,在肌肉痉挛、汗流浃背时,说服自己坚持下去。
他不想辜负曼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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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他也可以拒绝入伍征召,只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依照严酷的帝国兵役法,锒铛入狱,经由草草审判,一枪毙命了事。
而比死亡更可怕的,是还来不及撤回帝国,底子就被抖到了日光下。
到时候,站在联邦军事法庭的被告席上,他要怎样面对坐在旁听席的曼宁?曼宁看着文件上他真实的帝国姓氏,回想起今天这一番拳拳期许,又会不会感到恶心?
甚至,会不会后悔当初没用那把削铁如泥的真匕首,一刀割断他的喉咙?
裴兰顿不敢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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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宁久久没听到应答,回头看了裴兰顿一眼,见他僵立着不动,失笑道:“抱歉,好像把氛围弄得太沉重了。那天我说‘补偿’,是不是给了你过高的预期,以为今天会一起散个步、吃个饭,最好再去湖上划个船……之类的?”
“没、没有。”
裴兰顿急忙摇头否认,脖子扭动时,几乎能感觉到关节卡磨的痛感。面部神经失去了控制,连敷衍的微笑都挤不出一丝。
见他这般,曼宁若有所思地勾了勾唇角:“下次有机会,我再真正补偿你吧。”
那笑里分明是有寒意的。
裴兰顿慌作一团:“不,我……教官……”
说话。
说点什么,不要让曼宁以为,哪怕将记忆深处最惨痛的伤口剥开,推心置腹地引导他,连已故双亲的婚礼旧地都容许他踏足,这个年轻的Alpha却依然是个无可救药的恋爱脑,一心只在乎约会和享乐。
可他竟找不出一句妥帖的回复。
其实,虚与委蛇的场面话就够用了,譬如“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这样郑重的,或者“我明白”这样随意的,乃至简简单单一个“好”字,托住曼宁的话尾,让它不至于落到地上。
但这无异于撒谎。
裴兰顿太害怕未来的某一天,当谎言被揭穿,自己会看到一支从今日射出、回旋而来的利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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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绞作湍流,呼啸着从窗外刮过。隔着一层玻璃,钝化的哨音变了调,听起来像某种扭曲的哭号。
曼宁望着一簇簇随风飞掠的枯草,温声说:“快下雨了,回去吧,别被淋到了。”
“那……你呢?”
见他自己没有起身的意思,裴兰顿忍不住问。
曼宁淡淡道:“我一个人再坐会儿。”
之后便不作声了。
裴兰顿被不上不下地撂在了黑暗中,过了七八秒,总算意识到曼宁对他下了一道委婉的逐客令。他咬了咬牙,盯着前方的过道,陷入了犹豫。
往左转,就是领了这份逐客令,乖乖出门滚蛋。
往右转,就是撕了这份逐客令,强行留在曼宁身旁。
……陪曼宁坐一会儿吧。
这样森冷凄暗的地方,一个人待着实在太寂寞。有他在,多少能温暖些。
正当他鼓足勇气往右迈出一步时,却听见曼宁说:“入冬以后,夜里气温就太低了。哨塔风大,我不会再去,你也不必再到那里等我。”
仿佛一记耳光隔空扇来,力度狠辣,正中面颊,截断了裴兰顿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