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马师傅没有找到尸体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叶德明对我们说了谎，他并没有将尸体埋在这里；另一种是叶德明没有说谎，他确实把尸体埋在了西侧长廊附近，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们在场的人中有人来到此处查看尸体，并清理了尸体。

我和马师傅二人面面相觑，好像是憋着一口气，谁都不愿意先开口。一个事实在我心中铺开，这件事嫌疑最大的人是小风。向岚一直和我在一起，一大早又被接回了宫中，他没有时间处理尸体；叶德明如果想隐瞒这件事，大可告诉我们他没有找到这两个厨娘，而不是再多编出一套谎话，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马师傅望向我，那眼神似乎在说你还愿意继续相信你身边的人。我点了一下头，我虽然怀疑小风有事隐瞒了我，但是我还不至于怀疑他对我的忠诚。

你可见过顾怀风出手。马师傅追问我，我摇了摇头，我说了谎。我忽然想起小风杀人的手法是割喉，而杀死那两个厨娘的手法也是割喉。这两个女人显然不是小风杀死的，他一直和向岚在一起，他没有动手的时间。什么样的人，会有同样的杀人手法，我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不过这些想法，我都没有告诉马师傅，因为我还没有把握相信他这个人。

关于马师傅“投诚”一事我第一个告诉了小风，他被大祭司打了屁股板，这两天才下了床，也不敢坐着，只能站着同我说话。我心里想他伤得如此严重，难道还到长廊挖走了那两具尸体吗？如果真的是这样，可见这两具尸体，或者是尸体遗留下的线索对他的重要性。

小风问我记不记得死去的杀手的模样，他们把人抬出去之前，我揭开面纱看了一眼，总得知道是谁想杀我。

把人像画出来，让马师傅认一认，看看是哪方面的人。

是个好主意。只要是我这双眼见过的人，我是不会忘记的。我画画很有天赋，无师自通，却也像模像样，这回可派上了用场，虽说画不了十成十的相似，但画个六七分总是没什么问题。我刚放下毛笔，小风从旁边又把笔抄了起来。他在这人手里添了一把长剑，我当时精神过于紧张，还真没有分神去观察这杀人的兵器。这一看才发现，小风画得极为精细，正是我记忆里的轮廓。

马师傅看到画像后一眼认出这杀手是季乐手下的一名侍卫，但马师傅也说了，是二少爷手下的人，不一定是二少爷的人。所以这个结果对我们的意义不大。马师傅再次提出他能助我出府一事，并说机会就在五天后，但这条出府的路牵扯到幽王府的机密，他只能告诉我一人。

你万一将我带去哪里，隐秘地杀害了，我岂不是冤枉。马师傅取了一张纸，提笔写下“金樽浊酒诗百钱，玉盘残羹人万言。烟雨楼台八十四，万丈高楼西边开”。

让你信任的人到这里来接应你。我接过字条，悄悄塞进了衣袖。

过了三天，向岚来了府上。他那晚没有按时回府，被他母亲禁足了五日，这才放出来。我们依旧通过麻将牌对暗语，马师傅安排的出府时间是戌时，向岚近日不敢再晚归，于是我安排小风和叶德明二人去接应我，若遇危险则放黄色烟火求救。

午饭时间，我故意将叶德明留下，他显然有些不知所措。当我提到我已经去过西侧长廊时，他神情非常紧张，看来他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少爷难道不直接问顾怀风吗？叶德明说中了我的心思，他又说，你们之间不应该有这样的秘密，这会影响我们四个人的团结。至少你应该把你知道的这件事告诉他，然后再看他会不会给你带来你想要的答案。叶德明虽然大部分情况下都不着边，但他这一番话却点醒了我。我向他低下头，以示感谢。

晚上我又约了小风到西侧长廊见面，他一见我便垂着头，像是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他拉着我的袖口问我是否还愿意继续相信他。那模样着实委屈，我捏了一下他的脸。他眼里蒙上一层水雾，依旧眼巴巴地望着我。

你不愿说的事情，我不会问的。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我知道了。我把手掌压在他的头上，他忽然抱住了我，他什么都没有说，我已经大概猜到了他的秘密。小风是杀手组织的人，或许是万物楼，或许是沙漠金门，而幽王府里有和他一样的人。

少爷，那是我的过去，我的现在和未来，都会和少爷站在一起。这是我的誓言。我听到他的心跳声和我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我的眼眶有点发热。

出府的机会很快到了，那几日我常常睡不好觉，大概是因为心情既激动又忐忑。晚上我假装在房间睡下，其实一直在等待马师傅的出现，戌时的更声一响，马师傅从后侧的窗户悄声落入我房中。他拉我起身，又拿了一身新衣服给我，趁我换衣服的功夫，他将床铺伪装好，从远处看去，床上似乎依旧躺着一个人。他拉我跳窗而出，然后走小路出了东侧门，正当我疑惑我们如何躲过守卫离开王府时，我被马师傅拉进了一条窄巷子里。

巷子的尽头有一群人正在搬运东西，他们虽然人多，但是行动起来井然有序，手脚也十分麻利。我再仔细一看，这些人穿的衣服和我身上是一模一样的。我的思绪正在乱飞的时候，东西已经搬完了，马师傅在我身后推了我一把，我不偏不倚正站在了队尾。我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半天都没敢抬头，后来才发觉根本没有人把眼神停留在我身上。

没过多久，队伍开始移动了，马师傅的身影也消失了，我有点紧张，把手指缩进袖口里紧紧攥着，接着我跟着这支队伍下了水井。这不是水井，这是一条地道。原来，幽王府竟然有一条连通着外界的地道，我的手心渗出了汗水。我现在脑海里只有两个问题，他们运来的东西是什么？这条地道的尽头在哪里？而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很快就要揭晓了。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我们走到了地道的尽头，我隐约听到外面有熙熙攘攘的喧哗声，忽然面前的铁门大开，我跟着队伍一起走了进来。强烈的光落入我的眼底，一双手飞快地把我拉出了人群。

买定离手。赌大还是赌小。玩麻将还是纸牌。猜数还是抓阄。耳中传入旁人的高声呼喊，我像是坠入了一个纸醉金迷的世界。而这里，到处都是穿着和我一样衣服的人。

那些都是斗金苑的家奴，嘴很严实，不会多管闲事。没想到幽王府一直和斗金苑有这种关系，怪不得大祭司那个老家伙在这里赌钱，从不怕把钱输得精光。小风见我和这群人一起行动，已经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猜得七七八八了。

你怎么回去。一直把眼神停留在赌桌上的叶德明开口问我。这事我来的路上已经想过了，如何来便如何回，他们要搬的东西至少还要走三趟，一来一回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只要跟上最后一班人马回府就行了。

少爷，你肯定没来过这地方，我带你见识一下什么是人间奢靡。小风的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这种眼神让我感到熟悉，是谁呢？对，是我父亲季翀，这种眼神意味着必胜的决心和对敌人的不屑。

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很陌生，七色的色子，写着数字的纸牌；细碎的摇晃骰子的声音，激动的尖叫和绝望的呼喊；男人身上刺鼻的烟草味，女人身上诱人的香水味。越是陌生的环境，我越是兴奋。我跟着小风和叶德明来到一张赌桌前，这张桌玩的是赌大小，小风伸出手，叶德明取出两锭银子放在他手里，一点也没犹豫。

我知道了小风赌钱的秘密，他的记忆力极好，能记住骰子的初始状态；他的听力和计算能力也极强，能够准确地判断骰子落回桌面时候的是哪一面朝上。既然可以算出骰面，赌大小这件事就没有什么难度了。但小风很低凋，他赢了两局之后就离开了这面赌桌。

我跟在小风和叶德明的身后，像是斗金苑派来侍候他们的小厮，丝毫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我心中窃喜，同他们一起来到兑换筹码的地方，小风用赢来的银子兑了一些花花绿绿的筹码，每种颜色对应的金额不同，他捡了三十个递给叶德明，自己留下五个。叶德明顿时两眼放光，拿着筹码就奔麻将桌去了。我猜如果他运气好恐怕会玩一个通宵。

小风又花银子买了一些牛皮糖，然后悄悄塞进我的手里，糖还没吃到嘴里，我已经相信这糖一定很甜。小风决定带我去玩纸牌，这纸牌的玩法很稀奇，桌上一共有二十张牌，从数字1到数字10各两张。在每回合开始时，必须有一枚筹码的底注，接着庄家为每人随机发一张牌，两人在不看到自己所持有牌数字的情况下将牌正面朝向对手贴在头顶。

两人在看到对方牌数字的情况下下注，分为三种方式：两人所下游戏筹码数相同，则两人开牌，数字大者获得所有筹码；一方加任意数量的游戏筹码，另一方选择跟或者放弃，直到双方所下游戏筹码数相同拼胜负或者其中一方弃牌；一方选择放弃，则另一方获得所有游戏筹码，如果放弃的一方的牌是10点，则放弃的一方需要额外给对手三枚游戏筹码。如果数字一样，则保留游戏筹码进入下一轮。

我见小风玩了几轮就发现这是一种心理游戏，同时也在考验人的记忆力。因为纸牌的数量和内容是固定的，只要记住出过的牌，就可以猜到自己手上的牌在什么范围，所以越玩到后面，对于小风越有利。小风如愿拿到了对方的筹码，却选择不再玩了，对方十分不情愿。

正是双方僵持之时，对面走来了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他看上去和向岚差不多年纪，个子比向岚更高，大概比那时的我和小风高将近一头。他走过来替我和小风解了围，我这才发现我身旁斗金苑的家奴似乎都有点怕他，可惜为时已晚，这少年忽然盯着我说，你不是斗金苑的人。小风立即不动声色地护在我身前。

我们玩一局吧，你如果赢了，我就替你们保密。少年勾了勾嘴角。

我陪你玩。小风挑了一下眉毛。

我不要你，我要他。少年单单指着我说。

小风偏头看我一眼，我想了想点了头，我见了这赌场里玩的游戏，大都考验记忆力和心理承受能力，我并不担心。只是不知道这位少爷想和我玩什么内容。他带我和小风进了一间私人包间，将其他贴身家奴都关在了门外。

那一天我们玩的是七色色子，我没想到他要和我比的竟然是运气。蒙着黑布的盒子里放着二十八个色子，分别是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每种颜色的色子有四个。规则是一人抓四个色子，谁抓到的颜色最少谁胜出。这游戏太简单了，简单到除了拼运气，我实在想不出任何获胜的方法。

少年先抓，他抓到了黄色和紫色两种颜色的色子，三个黄色，一个紫色。我看到小风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这意味着我必须抓到同色的色子才能够赢他，用鼻子都知道这种概率太低了，我拍了拍小风的后背，安慰他不必紧张。而小风似乎真的放松下来，一想到他这么信任我，我忽然就想到了方法。

我至今也不知道那一天我到底抓了什么颜色的色子，因为它们在我手里碎成了一堆粉末，这些粉末混合出一种颜色。

周俊驰，你要说话算话。小风对着正在发呆的少年说。

少年笑了，你认识我。

斗金苑的二少爷，我今儿有幸第一次见。小风托着我的手，用袖子帮我擦了擦掌心的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