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海心挑了一下眉毛,
“这事……我特意在路上找机会看了看,应该是,他自己砍的。”这杀手正是过飞索时把顾夏扔到峡谷上的那人。
海心在朦胧不清的面纱下勾了勾唇角,“还有吗。”
“他帮大部分仆人和奴隶处理了伤口,甚至做了缝合工作。他倒不是一开始就想帮忙,不过最后还是做了。”杀手详细地汇报道,
“有趣,真是有趣。他现在在哪儿。”海心转了转左手食指上的戒指。
“听说战先生有些不舒服,吃不下驿站里的饭菜,仆人把他喊去伙房做饭了。”杀手过来的路上,刚好看到仆人老爷领了顾夏往伙房走。
“看来今晚我们又可以大饱口福了。”海心笑了一下,看不出是真笑还是冷笑,“回去的路上,把他继续给我盯严实了,我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本事。”
“是,海大人。”杀手低下头,脑海中顾夏爱贪小便宜又邋遢的样子,让他实在不能把有本事这个形容词加在0733的编号前面,但是如果一个人没有本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还有,回去以后查一下最近江湖中有没有失踪或者突然死去的人,把他们的信息汇总一份给我。”海心挥了挥手,让杀手退下了。
顾夏在伙房转了一圈,给战小星蒸了一碗鸡蛋羹,另炒了两锅青菜,做了三盘红薯饼,一起分给战小星和住在驿站的杀手。当然顾夏自己也偷偷顺了几个红薯饼,用油纸裹着藏进了袖子里,以备不时之需。
夜半丑时,海心被房间外的动静惊醒,找了个仆人一问,战小星竟然在这时候发了高烧,仆人老爷正聚在战小星的房间里想办法。此时夜已深,临近边境,众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不露天的驿站歇脚,而这方圆十里恐怕都不见一个药铺。这时候一旁的毡帽老爷忽然想起了什么,一个人钻进拴畜生的棚里,找了一脑门子汗,终于在附近的牛车上找到了当时顾夏交给他的草药。
“找到了,金银花和蒲公英可入药。你们看看这些草药里还有哪些能派上用场的,我让他们处理一下,路上带着备用。”毡帽老爷把一捧中草药拎到房间里,
“可以啊,这是哪来的存货,竟然还是中上等的草药。看来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另外两个仆人老爷感叹道。毡帽老爷松了一口气,还好在路上没有把这草药丢掉,想不到此刻倒是救命了。躺在草席上的顾夏打了个喷嚏。
大约卯时,战小星从睡梦中惊醒,他擦了擦脸颊上的汗水,长舒了一口气,“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战先生,您醒了。大概卯时,我们今日还按原计划出发吗?”守在一旁的仆人老爷问,
“海大人的人回来了吗?”战小星靠在塌上,仆人老爷为他披上了外衣。
“回来了,正在房间里商议行进的路线和方案。”仆人老爷为他披上了外衣。
战小星咳嗽了一下,“我的病只是寒气入体,几服药便好。不必因此耽误行程,我们应尽早回漠。”
驿站已经忙碌起来,奴隶被分成三组,一组处理草药,一组盘点和装运物资,一组给牲口喂食、喂水。顾夏被单独拉出来,到伙房准备干粮和早饭。
顾夏在伙房烧水时看到了在后院盘点物资的阿杰,他挥了挥手,喊了一句阿杰的名字。虽然阿杰没有理会他,但顾夏知道阿杰肯定听到了。阿杰在近沙泉的爆炸中炸伤了手臂,所幸伤势并不严重。
顾夏听仆人老爷说战小星发了高烧,刚刚退烧,于是他单独给战小星准备了莲子粥和蜜枣粥作为途中的补给;另外他又做了三十张棒子面饼和二十张梅菜饼;蒙国送来的物资中还有腌鱼干和牛肉干。这些干粮按照等级的不同分别派给了所有人,在安全到达下一个安置点前,这是他们全部的口粮。
顾夏归队时小秋手里唯一一个梅菜饼已经被咬了一半,“顾哥,原来厨神就是你,这饼太好吃了,至少不用当个饿死鬼了。”
“傻瓜,你不会这么早做鬼的。”顾夏把剩下的半个梅菜饼从小秋手里拉出来,塞进小秋的衣襟里。那个时候小秋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信心,他知道自己一定可以活着回去。
巳时一到,蒙国和祥国的军队先行离去。沙漠金门的队伍随即出发,队形和前一天保持一致,顾夏和小秋跟在第一驾牛车后面。牛车上堆积了不少物资,用一大张猪皮盖着。
“我搬货的时候看见了,是火药和火石,弓箭和长刀。我猜藏在竹筐里的是毒蛇,陶罐里封的是毒药。”小秋神秘兮兮地在顾夏耳边说。
小秋的记忆力很好,他的好和顾夏不一样,他可能不认识几个大字,但他对图像和图形的记忆力比一般人强,见过的画面全部都能详细地描述出来。
“看起来,我们得有一场恶战。记着,一旦对战,不要想着逃跑。因为根本逃不掉,我们唯有将敌人全部歼灭,才能够活下去。”这句话的寓意原本很沉重,经由顾夏说出来却变得不一样,似乎是一件只要运气足够好,就一定能完成的事情。
半个时辰后,沙漠金门的队伍行至中原边境,顾夏注意到负责扫尾的杀手每隔一段距离便会放置一个陶罐。这个陶罐里封住的是一种致命的有毒气体,但这种气体的影响范围有限,只有在方圆十米之内才有效,沙漠金门通常用这种陶罐阻挡和清理后方的跟踪者。
这些陶罐的底部设有引线和炸药,引线燃烧的时间恰好是队伍走出十米以外的时间。当引线燃尽,炸药引燃,有毒气体会从陶罐里蔓延出来,附近的跟踪者会因此毙命。这实在是一种省时省力的方法。
队伍这样行进了两个时辰,后因战小星身体不适,全员原地休息。战小星下了骆驼,在仆人的服侍下服了中午的药。汤药盛在水壶中,因为是早上现煎煮的,走到现在有些冷了,口感又苦又涩。战小星在心里狠狠吐槽,表面上又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随后仆人老爷奉上了顾夏做的蜜枣粥,这粥盛在瓷碗里。一打开盖子,便有一股清淡的甜味儿,软糯的米粒混着蜜枣的甜香一入口,一下就能冲淡口中残留的苦涩。战小星含了一粒蜜枣,只觉身上头晕脑热的症状都缓解了很多。战小星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在吃药以后吃到了糖。
“战先生,前方地势起伏,恐有埋伏,我们五人先行探路。”前方的杀手忽然来报,走神的战小星手下一抖,把一勺粥洒了出去。
战小星看了一眼地上的粥,头也没抬地说,“这些事情,听海大人的安排就是了。不必再向我汇报了。”
战小星像是一点也不担心前方的危机,他更加在意的是,手里的粥洒了。战小星放下瓷碗,“待海大人准备就绪后,我们便继续行进。”
顾夏喝了分给他的半袋水,又吃了一整张梅菜饼充饥。小秋捏着手里的半张梅菜饼,张了张嘴,摸了摸肚子,还是把饼塞回了衣襟里。
“吃吧,说不定一会该开跑了,到时候饼没吃完就丢了,岂不是更亏。”顾夏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脚腕,
“真的,我可饿死了,我先吃了。”小秋一听顾夏的话,马上有了精神,立马把剩下的半张梅菜饼塞进了嘴里,就着水咕咚咕咚咽下去。
“全队出发,前方易设埋伏,所有人警惕戒备。遇到敌人,全力抗敌,我们的目标是将对方全数歼灭。如有消极应战或退缩者,斩。”出发前杀手为奴隶和仆人老爷每人分发了一把长刀,用以攻击敌人。
“趴下。”走出去不到五公里,顾夏突然抓住小秋的肩膀,一边说话一边把他整个人按在了地上。就在这一瞬间,爆炸声从前方响起,小秋被顾夏带着,滚到一旁的灌木丛里。
“又是这招!”小秋上下打量了自己,确定自己没有缺胳膊少腿,
爆炸声渐渐消失后,从北、南、东三方杀出了三队人马。这波爆炸不是攻击的重点,沙漠金门已经在近沙泉遭到过一次类似的埋伏,同样的错误不能犯两次,刚才探路的杀手已向他们举手示警,只是无法将炸药埋藏的位置准确地传达给所有人。而且,炸药是必须要爆炸的,只有爆炸,才能告诉暗处的人,他们的攻击奏效了;这样才能把他们从暗处引出来。同样对于攻击者来说,爆炸之后的围攻才是重点。
“所有人全力以赴,进攻!”海心从骆驼上飞下来,直接骑在了一个攻击者的肩膀上,然后腰间的剑光一闪,对方的脑袋就滚了下来,把远处的小秋吓得一哆嗦。
牛车被掀开了,杀手从上面取了弓和箭,而最重要的是箭尖上的火油和麻布。只见长箭带着火花射向敌人,很快便把一个人变成了“火人”,跟在他身边的人立即也慌了阵脚,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是;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随着带火的箭飞得到处都是,火不断向南、北两方蔓延,而东方正是前进的方向。
顾夏和小秋一边挥着长刀,一边和其他奴隶聚到牛车附近,为了活命,大家都不留余力地进攻,虽然毫无章法,但并不是毫无作用。特别是顾夏,对于杀人一事似乎得心应手。因为内功不在,招式尚在,他和小秋联合干倒了三个敌人。对方这一波攻击约有六十人,沙漠金门的杀手可以以一敌五,敌人被全数歼灭后,队伍很快继续前行。
这一场进攻对顾夏和小秋来说有惊无险,但队伍中依旧有人员伤亡。为了加快行进速度,部分伤员被杀死并遗弃。小秋看着队伍中的人越来越少,默默地垂下了头。再抬起头时,他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直挺挺的背影,这人走起来一瘸一拐,显然腿上受了伤,但他左腿拖着右腿不停地走着,紧紧跟着前面人的步伐,一步都未曾落下。腿伤,小秋也是有的,不过这人显然比他伤得更严重,很难想象他正在承受的疼痛。小秋扯了扯顾夏的衣袖。
清瘦的少年迎着荒漠上毒辣的太阳,始终挺着胸、仰着头。他的小腿胫骨断了,他用一条腿依旧走得镇定和从容,似乎他可以一直这样走到天边。
顾夏想,他一定要和阿杰做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