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乐比我们早一步到黄迎,并派人来接我们到客栈。进了客栈,季乐已点好了酒菜。吕思上前嘘寒问暖,并关切地询问渝州城的情况。季乐简要地回答渝州情况不容乐观,他已奏报王室,不久就会有人前往渝州专办此事。吕思正准备再夸赞季乐两句,却突然脸色微变,舌头也打了结。
吕大人,可是有什么物品遗失了。我见他慌里慌张地在自己的腰间摸索,猜想他可能是被人偷了东西。
吕思苦着一张脸,一边擦汗一边说,二公子,四公子,我的钱袋被人摸走了。若只是钱袋被偷了倒是不打紧,可我的通行公文和钱袋放于一处,一齐不见了。吕思垂着头,重重叹了一口气。
大人,不如我们去找黄迎的镇长帮忙,由他出面调查此事,把通行公文找回来。吕思手下的人出主意说。
蠢货。通行公文既已遗失,我们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人家凭什么相信我们。再者以黄迎的办事效率,恐怕十天半个月也查不出个原委,这真是白白耽误了我们的时间。吕思有些气急败坏地说,意识到我和季乐两个外人尚在场,他轻咳了一声,挥了挥手把人轰下去了。
真是阴沟里翻船。依二公子和四公子看,此事如何是好。吕思眼神闪烁,有些抬不起头来。
吕大人可有印象最后一次看到钱袋和公文是什么时候?一路而来,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可疑的人?季乐倒了一杯茶给吕思,以示安抚。
这……,进了黄迎以后,我大部分时间都坐在马车里,一共没下过几次车。最后一次见到钱袋和公文,我一时间实在记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了。况且这一路上,任何人都有窃取钱财和公文的嫌疑。
如此说来就不好办了。季乐皱了眉头。
进入黄迎以后,吕大人一共下过四次马车,其中三次都有侍卫贴身保护,所到之处也并非人员密集之所,如果有人行窃,相信吕大人的手下一定会有所察觉。不过,就在刚刚我们进入客栈前,大部分随行人员的注意力都在行李和马匹上,我骑马跟过来的时候,正看到吕大人被一群孩子挡了路,好在二哥的侍卫及时帮吕大人解了围。
这事我有印象。季乐的侍卫点了一下头。
哦,是了,是了。吕思拍了一下脑门,我怎么把这事忘了,现在想来这群孩子确实可疑,说不定正是那会儿把我的东西摸走了!
少爷,新出炉的桂花香糕,快来尝尝。小风飞似的进了客栈,捧着一小方盒到我面前来。我摇了摇头,小风把小方盒放在桌上,喷香的气味萦绕在我鼻尖,我咽了一口口水,但因这会儿不是贪吃的时候,所以便忍下了。岂知有个人根本不想让我忍,他把方盒里最上面一块香糕用油纸捧起来,放到我手边。凉了不好吃了,我排了半个时辰的队伍。
二少爷,这是黄迎的特产,正热乎着,不尝尝。小风又拿了一块香糕递给季乐。吕大人为何愁眉不展,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小风的眼神飘向吕思。
唉呀顾公子,我的钱袋和通行公文都遗失了,如果找不到,我们就寸步难行了。吕思面对桂花香糕半点口水都没流,他满脑子都是“通行公文遗失,要完蛋了”的念头。
有什么线索。小风看向我。
应该是被一群孩子顺走了,只是镇上十岁出头的孩子到处都是,又没有看清他们的样貌,找起来只怕是大海捞针了。
那倒是不一定,我可以试一试。
顾公子有什么办法?吕思急切地问。
我只是试试,吕大人若是不介意,请借两个手下给我。小风的腰间还斜插着那支黑色的箫,坠着金色的穗,是他身上唯一一抹亮色。
好说,顾公子,外面的人全凭你调遣,只要能找到公文,万事都好商量。吕思抬起袖子擦了擦汗,并对着门外的侍卫说,你们都听顾公子的差遣,务必早日寻回公文。
两位少爷,再看,香糕可真要凉了。不必忧心,一个时辰以后我定回来复命。小风端起茶碗,灌了一口茶水后转身走了,他带走了吕思手下的两个侍卫。我低头咬了一口桂花香糕,入口松软,香气扑鼻,像是一头栽进了桂花林里。
这桂花香糕果然名不虚传。季乐的话提醒了我,我想我知道小风去哪里找通行公文了。
约莫一个时辰后,小风踏进了客栈,大步走到吕思面前,把一个橙黄色的布袋放在桌子上,吕思的眼前一亮。接着只听小风说,吕大人,点一点钱数,看看是不是少了十两。
找,找回来了?吕思提起钱袋喜不自胜,那,通行公文呢?小风从衣袖里取出一小卷竹简递给吕思。
真是,多谢顾公子了。吕思刚准备接过竹简,又把手缩了回去。这个,顾公子,你看这通行文书如此重要,放在我这里是否有不妥。不如……
不如放在二少爷这里。小风把竹简递给季乐,季乐想了一下,接过了通行公文。这通行公文为防止他人仿造,用特殊的竹简所制,又以篆书书写,文书末尾刻有专用的王室印章。若是遗失或私自仿造,实为有罪。
既然东西已经找回来了,我可以把心里这块大石头给放下了。顾公子请坐,快上酒菜。吕思殷勤地招呼客栈里的人又上了三个热菜。不过,顾公子,我有点好奇,你是怎么找到东西的。小风没有说话,低头吃饭;吕思手底下的人却已按捺不住了。
吕大人,顾公子让我们陪他去了一家卖桂花香糕的铺子。那铺子前面排了老长的队伍,这其中就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孩。他们出手阔绰,竟一下掏出十两银子买东西。我们觉得可疑,于是跟踪他们回了他们的老巢,这一下就把这群人抓了个人赃并获。吕思的侍卫得意洋洋地说。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吕思点了点头。
不过,顾公子,你怎么知道这群孩子偷了钱会去买桂花香糕呢?吕思的侍卫皱着眉问。小风自顾自地吃饭,并没有打算回答他。
孩童心性,不过是想吃颗糖罢了。季乐替小风回答。
顾公子如何处置这群孩子?吕思疑惑道。
小风终于放下手中的筷子。吕大人,依您看这黄迎的镇长可会惩治他们。
大概不会。吕思愣了一下回答。
所以我已经替吕大人惩治过他们了,虽然不能保证今后不犯,但也算出了一口气。吕大人是否想知道我是如何惩罚他们的呢。小风侧脸看着吕思,我看不到他的神情,不过猜也能猜得出是一副阴晴不定的模样。
人是顾公子抓的,全由顾公子安排。吕思又换上一副笑脸。闹了这样一个插曲,用过晚饭以后,我们就歇息了。吕思安排第二天辰时出发,加快速度向安南行进。
晚上我还与小风住一间客房,一进门我就让他闭上眼睛。他也不问原因,乖乖地把眼睛闭上。张嘴,我把一小块桂花香糕塞进了小风嘴里。小风睁开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我说,冷了。
知足吧,就这一小口还是我从季乐手里抠出来的,我故意逗小风。桂花香糕确实可口,热的时候吃实乃人间美味。
少爷对我真好。小风瞟了一眼窗外,然后拉着我绕到屏风后面,又点了烧水的炉子。少爷,我和你说件事,吕思遗失的通行公文是假的。我神色微怔,他继续说,其实也不能说是假的,那特制的竹简是真的,可竹简上压根就没有字。我找回“公文”以后,曾为了确认打开过竹简。刚才交还给吕思时,他看都没看就认定是真的,显然他很清楚一开始丢的就是假的。
所以当他表现出要把公文交给你保管时,你把竹简递给了季乐。
对。虽然暂时没有搞清楚吕思的用意,但把这烫手的山芋丢给二少爷总是没错。小风颇为得意地说。
这事我们就当做不知道。不过,我还真想知道你是如何惩罚那几个孩子的。我犯了好奇心,心里直痒痒。
也没什么。我让那六个孩子抱作了一团,并点了他们的穴道。并在为首的男孩额头上贴了一张字条,上面写:今日我们在迎风客栈偷了十两银子买了桂花香糕。我脑海里有了画面感,低头笑出了声音。
你该多笑一笑。小风用手指碰了一下我的脸颊,我笑起来的时候,右边的嘴角有一个浅浅的梨涡。旁的人知道的不多,因为我几乎从来不笑。我忽而敛了笑容,又定睛看着小风,嘴角绽开一个柔和的微笑。我们沉默地看着彼此,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水烧开了,炉子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开水顶开了盖子。小风慌张地捡了条湿毛巾,把炉子从火上端下来,放到一边去了。
我们又走了两日才出了丰县,进入位于中部平原的安阳城。安阳的面积是丰县的五倍,几乎是整个中原最大的城市,同样也是人口大城。因土地资源丰富,又有贯穿东西的苏木河流经,安阳的粮食产量居高不下,被誉为中原大地的粮仓。这里也是出了皇都向南而行,第一个富饶的城市。
城里人口密集,我们进城填饱肚子以后,便取道林中小径继续行进。小路隐蔽、人烟稀少,既便于我们隐藏身份,也能够加快行进的速度。出城前,季乐差人给我买了一整袋麻糖,他知道我喜欢吃甜,而丰县的饭菜简朴,没有什么滋味,所以特意买来麻糖给我换口味;他还给小风买了一盒杨梅解渴。季乐这个人温柔,无论对谁都有一份体贴。
走在林子里,我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直到小风低声说了一句,小心。接着前方的树上便接二连三地跳下一群劫匪打扮的人,他们约莫三十人,黑纱遮面,手挥大刀,迅速把我们围了起来。眨眼间,随行的侍卫已经和对方过上了招。小风退到我面前,一翻掌便取出腰间的黑箫,然后他腕间用力,竟从箫的末端拨出一柄和箫长度相当,宽度极窄的剑。小风随即飞身下马,与人缠斗。
林中场面混乱,形势对我们极为不利,对方人多势众,武功高强,而且似乎并不是冲着钱财而来,而是想要我们的命。不会武功的吕思躲在马车里,周围有两个侍卫保护。季乐的反应也极快,他迅速于马车下面取了自己的长剑,又扔给我一把长剑,之后也加入了战局。
季乐出手留有余地,意不在取对方性命,只是伤其手脚,使之不能伤人。而小风招招欲取人性命,杀敌如搏命,让我看了忧心。小风一旦动起手,心神就像是被锁住了,对外界的一切感知也会随之封闭起来。如果对方不倒下不断气,他似乎根本无法停止。
我用小风教给我的步法和招式飞身上前,替他砍伤了他身后的两个歹人。对方攻势虽强,但我们也不示弱。约莫半柱香后,眼见无法速战速决,夺取我们的性命。对方十一人遁走,九人当场毙命,另有十人受伤,后吞毒而死。我和季乐受小风和侍卫保护,并无损伤;侍卫死四人,伤六人;小风身上有多处刀伤,幸未伤及要害。
这……哪里来的匪徒,二公子和四公子如何了?吕思颤颤巍巍地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脑袋。
不是匪徒,是杀手。小风转过半个身子,对着吕思说。小风穿一身深灰色的长衫,血染了他半个身子。他苍白的面容上也溅了一些血迹,尽管多是别人的,但看上去依旧有些瘆人。
啊?这,顾公子受伤了?吕思惊呼一声,脸色惨白。我上前一步,把小风架在了我身上。
是杀手。他们行动整齐划一,未完成任务又服毒自尽,绝不可能是匪徒这么简单,可是如今想问出幕后主使也没可能了。季乐摇了摇头,小祭司,你的伤势如何?能看得出这杀手的来历吗?季乐一边查看尸体一边问。
无妨。他们来自沙漠,但绝不是沙漠里的顶尖高手,充其量是低阶杀手。小风倚着我,把剑收回箫中。
吕大人,很多人都受了伤,我们休整一会再继续出发吧。季乐和吕思说。
好,好,依二公子所言,我们这一路上不太平啊。吕思连连叹气。
小夏,你带小祭司过来,我这里有伤药。季乐喊了我和小风到另一边去。
二哥,你可是发现了什么问题。我接过季乐递过来的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