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都到安南至少有四种行进的路线,对方既然能够埋伏我们,说明对我们行进的路线和速度都了如指掌。这样的人除了吕大人,我实在想不出其他人。加之父亲曾提示我,吕大人可能是双面间谍,他不仅替父亲监视我们,同时也替别人监视父亲。这一次,或许是有人想杀了我们。
——《季夏札记,往安南之所见(二)》
“近来日子不太平。”远目殿的三位殿长都是长了十双眼睛的人,无论哪里发生什么事情,总是逃不过他们的眼睛。中殿长用一句话打开了茶余饭后的话匣子。
“可不是吗,地下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害得我接连几天都要跑去阿鼻殿求卦方才心安。”前殿长把玩着手里的核桃说。
“你这个胆子,要不是看在你脑子好使的份上,大哥怎么会保举你当殿长。”中殿长嗤笑道。
实际上,如今远目殿的三位殿长当初是作为同一批奴隶进入沙漠金门的。后殿长年纪最大,是大哥;中殿长次之,为二哥;前殿长年纪最小,便做了小弟。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他们多以兄弟相称。后殿长和中殿长的业绩一直名列前茅,从奴隶到仆人,从仆人到卧底,从卧底到杀手,从杀手一步步成为顶尖杀手,最后都成为了远目殿的殿长大人。
而作为小弟的前殿长,其实是在这个时候才被后殿长亲自提拔上来的。所以前殿长的武功远在另外两位殿长之下,他的身手只是中阶杀手的水平。不过前殿长的记忆力极好。任何事情只要看一遍、听一遍就够了。仅凭这一点,他也坐稳了远目殿前殿长的位置。此时被二人对话提及到的后殿长正在专心致志地泡茶。
“诶呀,这一回可够他们黑五宫忙活一阵子喽,咱们也能图个清静。”中殿长眼珠一转,拿过后殿长刚泡好的茶。
“对了,之前从灭灵队退下来的那个队长怎么样了。”后殿长突然将话题一转,顺势把手边的茶递给前殿长。
前殿长双手接过他大哥递来的茶,“哦,大哥说的是那个海心。他死了。”
“死了?什么时候的事?”中殿长猛然把茶杯压在桌上,似乎对这个消息很诧异。
“死了很久了……,唔,我是去年年底收到的消息。”前殿长安然地品着茶,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这么重要的事怎么没听你提过,好歹也是寅金宫灭灵队的前任队长,竟然死得这样悄无声息。”中殿长转了转手中的空茶杯。
“死因如何。”后殿长一边收茶杯一边问,
“被禁卫军高手所杀,如果说可疑之处,勉强有一处。就是那一剑刺得特别深。”前殿长左手转核桃,右手从碟子上摸了一块绿豆糕。
后殿长听到此处,手下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死前在查什么事情。”
“在查摄政王的家事。”前殿长含着绿豆糕口齿不清地说。
“摄政王如日中天,这个海心没事去查他的什么家事。”中殿长用拇指上的扳指摩擦着自己的食指,觉得事情透着几分蹊跷。
“他在查‘幽府之乱’的事情。”前殿长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残留的绿豆糕。
“那不是他撺掇自己的儿子自相残杀的吗,难道这事情还有隐情?还是说死人从坟里爬出来了?”中殿长勾了勾嘴角,一张马脸摆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我查过当时的卷宗,有两个人因此而死。一个是府上的祭司,还有一个就是摄政王的四儿子。不过因为前几年万物楼对幽王府的监控出奇得夸张,我们的人一直很难渗透进去,得到的都是边缘的情报,甚至很多情报还是从将军府辗转探来的。”前殿长从软榻里直了直腰,正襟危坐地向中殿长和后殿长讲了讲大概的情况。
“我倒是对这位四公子有印象,我听说过一些关于他的事情。‘幽府之乱’后,他一路逃到沙漠,之后被人发现了尸首带了回去。不过因为这事情不光彩,他死后也无法入王室的祠堂,只能随意找处地方给埋了。”中殿长彼时因此还惋惜了一时半刻。
“王室都是冷漠无情之人,为了权利可以手足相残,实在泯灭人性。”前殿长轻叹了一口气,又捏起一块绿豆糕,抬着下巴摇了摇头。
“等一下。”后殿长打断了这二人的感叹,“你说万物楼对幽王府的监控极为严格,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从西瑞年间就已经开始了,大概是西瑞二十四年,至于结束……”前殿长突然被嘴里的绿豆糕咽得猛咳了几声,单薄的后背抖个不停,他连忙灌了一口茶水,然后恍然大悟道,“是‘幽府之乱’,‘幽府之乱’后的一年,我们的人打通了重要的情报线。难道说,这里面真的有我们忽略的事情……”
一时间都三人陷入了沉默,最后还是前殿长小声开口,“大哥,是否还要派人查一查……”
“不必心急,也不必担忧。有些时候,时间会给我们最准确的答案。”后殿长笑眯眯地说。他的身材微胖,脸盘圆润,看上去十分和善,“午土宫和辰火宫这两日有什么动作。”
“寻常的、大规模的清洗,但有件事让我有些在意。凌晨辰火宫抓了一个奴隶,这奴隶竟身怀我门的密级心法。你们说这怪不怪。”中殿长把胳膊肘架在桌案上,眼神依次扫过前殿长和后殿长。
“密级心法?什么心法?”前殿长的眼前一亮,沙漠金门的心法分为初级心法、中级心法,以及密级心法。其中最厉害的就是密级心法,只不过能修炼的人极少,就连前殿长修炼的都只是中级心法罢了。
中殿长的表情变得愈加耐人寻味,他压低了声音说,“藏蓝心法。”
前殿长手里的绿豆糕掉在了桌子上,后殿长的身子也猛然一僵。那东西不是早没了吗。前殿长张了张嘴,对着口型说。
“所以才奇怪,不过这事也没有准信,兴许是谁故意传出的谣言。”中殿长看后殿长脸色微变,于是转了话锋。
“这人现状如何。”后殿长重新倒好茶。
“根据情报,他疯疯癫癫的,似乎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大概是走火入魔了。”中殿长说出了自己推断。
“那可是藏蓝心法,十个练的八个疯的,还有一个没命的。对于普通人来说,并非是一种幸运。”前殿长松了一口气,又是摇了摇头。
“如有黑五宫的消息便再来报,各自去忙吧。”后殿长看了一眼压在茶具下面的竹简说。
“呦,咱们大王来消息了,那我们先走了。”前殿长总是在私下戏称沙漠王为“大王”,叫顺嘴了,也没有人再纠正他。
于是前殿长和中殿长一起告退了。在迎芳殿的门口,中殿长将前殿长截住,“小文,我对摄政王的家事也有几分兴趣,不知你是否可将相关卷宗借予我翻看翻看。”
前殿长姓文,名澜,字倚月,生得文质彬彬,纤细文弱,比中殿长足足矮上半头,看上去并不像习武之人。中殿长姓何,大多数人都不知他的名讳,都称其为中殿长。中殿长中等身材,有一张长方脸;胳膊比普通人要长上一截,指尖自然下垂时超过膝盖;常佩之物唯有右手拇指上的这一枚碧玉扳指,似乎无人见过他脱下。以这二人的相貌,放在人堆里也不会有人能够挑出来。
“二哥,这,不合规矩。”前殿长转了转手里的核桃,讪讪地笑。
“既然不能翻看,不如讲来听听。嗯?”中殿长向前一步,被前殿长用拿着核桃的手隔开,
“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得从八年前讲起了,今儿时间不够,不够。下次,咱们下次再聊。”前殿长赔着笑脸,转了一下手中的核桃,然后不留痕迹地向后跳了两步。
“呷。”中殿长也没指望从前殿长嘴里问出什么情报,不过是试探罢了。他没有为难再前殿长,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开了。
辰火宫宫殿的地牢内,一个浑身是伤的人被结结实实地绑在一个圆形转盘上,腰部以下和转盘下半截一起浸在污浊的水里,而这水里泡着四十厘米长的蝎子和五十厘米粗的大蛇。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顾夏。
“组长,什么都问不出来,疯疯癫癫的,多半是走火入魔,没得救了。上头怎么说?是杀了,还是继续审?”负责审讯的低阶杀手启动机关,将转盘转动起来,顾夏整个人颠倒过来,头朝下地被浸入水中。
“疯了?先继续审,这小子和’811’有没有关系已经不重要了,谁不想问出关于密级心法的线索。”被称作组长的男人摸了摸下巴说,“他的身份核查了没有。”
“奴隶编号0733,之前曾被押入黑水牢,不知道是怎么逃出来的。”审讯杀手压低了声音说。
“什么,黑水牢竟然跑出来了人,难不成和’811’有关,这事若是要让上头知道......”审讯组长攥了一下拳头,让审讯杀手贴过来,“去,想个办法把记录改了,别让人知道他在黑水牢里出现过。”
“啊?组长,这......”审讯杀手犯了难,篡改记录可是大罪,审讯组长用指尖弹起自己的剑鞘,“是,是,组长,我会想办法。”
“这件事情不要再外传了;至于这人,在上头没有新的指令前继续审。”审讯组长把转盘转上来,“还挺能憋气,这招对他没什么用,换个方法。”
“是,组长。”审讯杀手咽了咽口水,其实他也很为难,他已经用了三种法子了,再换就是第四种了。虽然这人已经半死不活了,但求生欲和意志力都不弱。在不把人折磨死的前提下,他已经尽力了,却还没找到撬开对方嘴的方法。
说人是真疯了吧,好像也没有,疯子没有这么顽强的生命力。说人是没疯吧,说出来的话都是颠三倒四的,实在又不像装出来的。审讯杀手叹了一口气,先喊人把顾夏从转盘上卸了下来,然后又把他扔进盐水桶里。一是让盐水渗进顾夏伤口里,让他受些苦楚;二是帮顾夏的伤口消毒,防止他感染导致丧命。人要是死了,还能审出什么,所以还得费劲留住他的命。
顾夏在盐水桶里合着眼滚了滚眼球,他醒了,又没有完全醒来;他疯了,又没有完全丧失意识。至于顾夏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还要把时间推到六个时辰以前。在阿杰和小秋把顾夏交出去前,顾夏让阿杰拿金针扎了自己头部的六处穴道。
下完金针以后,顾夏会出现精神错乱,意识模糊不清等的症状,非常像练功走火入魔的状态。由于这针下得极为讲究,所以顾夏每天疯疯癫癫的状态并不会维持十二个时辰,这期间他会有两个时辰的时间拥有清醒的意识。
不过,这毕竟是损伤脑部神经的方法,如果不尽快加以治疗,被施针者每日清醒的时间会逐渐缩短;长久不进行干预治疗,则会对人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被施针者很可能永远都不会清醒过来。这是一步险棋,却是一步不得不走的棋。
顾夏现在迎来了难得的、清醒的时刻,他身上每一处伤口此时都在嘶吼和低喘,然而他微闭着双目,等待更为残酷的刑罚。
“审讯长,现在上什么刑具?”把顾夏投入盐水桶里的人问,
“钉子吧,不钉指缝,钉手骨。我想看看他的骨头有多硬。”审讯长抬起顾夏的手,“是一双好看的手,可惜了。”